莫冰蓝听到爸爸的问话,心里升起一大串问号和惊叹号,就像她没有想到仅以0.01分落后于她而获得了第五名的得主竟然是欧阳姐妹,而且欧阳雨雯来这里是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一样,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爸爸这么快就什么都知道了,这怎么可能?
“爸爸,你是怎么知道的啊?谁告诉你的啊?”
“你妈昨天也去看了你们的比赛。”
莫冰蓝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但心却柔软起来,团团地被幸福包围。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邻居家高一的小孩在初赛时看见她也参加了比赛,并且进了决赛,便告诉了她妈妈,妈妈听她妈妈说了之后便在昨天晚饭后去了学校,在座无虚席的礼堂里站着看完了整场比赛,一直看见莫冰蓝气宇轩昂地走上舞台,捧着花和影集,举着获奖证书笑盈盈地走下领奖台才随着学生和家长们出了礼堂回了家。
“你得了奖怎么也不拿出来让大家瞧瞧呀。来,拿来让爸妈看一看!”
莫冰蓝把东西全拿了出来,爸爸拿在手里反复地看了几遍,点着头称赞:“嗯,还挺不错的嘛。”
说着,爸爸将家里的几个花瓶一个一个端详了一遍,觉得都不太合适,便对妈妈说:“你哪天出去买个好看一点的花瓶回来,把这束花摆在客厅吧。”
莫冰蓝刚想让爸爸把花拿回来自己处理,又觉得爸爸难得有这兴致,还是别扫他的兴了。莫冰蓝突然觉得高考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考前的这一段日子里,父亲不再整天挂着一副严肃的让她处处都得小心翼翼的表情,母亲也停止了她一成不变的喋喋不休的唠叨,似乎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生儿,享受着父母小心翼翼的呵护。想到这些,她倒宁愿这段日子可以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周六是陈灏十九岁的生日,他要请朋友们去外面轻松轻松,好好玩一玩。莫冰蓝老早就把礼物送给了他,这样她就不必再提着东西来学校了。向紫菀送给他一本精装的《红楼梦》。
一下课,一行人就兴高采烈地来到了订好了的餐厅。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十多个人便吃着零食,唱歌的唱歌,聊天的聊天,玩得不亦乐乎,两天前才刚从省城考完美术回来袁夏和陆小曼也正好赶上了趟儿。
房间里气氛很和悦。向紫菀和程琛坐在角落里聊天,彼此都已经很冷静了。莫冰蓝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喝着她最喜欢的蓝苺饮料,这还是向紫菀专门让陈灏准备的。看着活跃的袁夏和陆小曼,想起那狠狠的一巴掌,莫冰蓝的心里泛起一丝不痛快。稍微温柔一点的陆小曼看见独坐一边的莫冰蓝,有些愧疚地走过来坐在了莫冰蓝的旁边。
“不高兴吗?”
莫冰蓝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啊。”
“我知道上次的事你一定很不愉快。我和袁夏是十几年的朋友,她这个人就是太冲动,做事都不想后果,还有点野蛮张狂,但人还是不坏。我代她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她。”
莫冰蓝点点头说:“这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小家子气。况且我也让她很难堪。”莫冰蓝知道,这就是陈灏曾经的女友。他因为她放弃了她,而她最终也没有选择他,而她和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而莫冰蓝自己也只能沿着自己选择了道前行。人生这条路啊,是一条只能向前的单行道,我们可以回头看,却不能往回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桌子上已是一片杯盘狼藉。吹了蜡烛,已经喝了很多的陈灏举着酒杯说:“我也不许什么愿啦,就祝愿我们都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来,干杯!”大家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有莫冰蓝喝下的是杯子里淡淡蓝色的液体。放下酒杯,大家开始往朋友们脸上抹奶油,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将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蛋糕吞进了肚子里。几个有事的朋友吃完蛋糕便离开了,其余的人一直玩到了十点多才告以结束。
宴席散了,人也散了。
大街上清静得如同乡村的夜晚。几盏昏黄的路灯慵懒地照着长夜里空寂的长街。莫冰蓝甩了甩头发,缓缓地从台阶上下来,看着摇摇晃晃地远去的席中人,夜色氤氲,一切都变得朦胧,仿佛那些人的真实性都极其值得怀疑。
陈灏本不应该走在最后边,而应该和那些人一起下去,跟他们道别。而此刻,他却跟在莫冰蓝后面默不做声地走下来,绕到莫冰蓝前面,仰起眼睛轻轻地请求说:
“你可不可以陪我坐一会儿?”
莫冰蓝看着陈灏的眼睛,点点头,随着他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生活很有规律的小城,十一点以后,几乎所有的店铺摊点就都打烊了。莫冰蓝看了一下手表,十一点差五分——这只镶着七枚小小的水钻的别致的女式手表是去年去参加生物竞赛的时候,童言俊专门买了送给她的,此前她一直都懒得戴手表的。她突然想起童言俊,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陈灏从余光中看到莫冰蓝的动作,有点伤感地说:
“只一小会儿,不会很长时间的。”
莫冰蓝回过头抱歉地笑笑说:“哦,没事,我只是看一下时间而已。”
说完,彼此都沉默了。
半晌,陈灏才抬起头,幽幽地开口说话了。
“知道紫菀今天为什么走得这么早吗?这一点都不像她的做法。你们两个今天就像是调换了角色。”
莫冰蓝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看着陈灏,等待着他的答案。
“她要去西藏,要去那边高考。本来要早一点走的,但是她不想离开这里。现在走已经挺晚了。”
莫冰蓝听了,眼里翻起一股不可思议的吃惊——为什么她一直都没有对自己说起过呢?一转念,她突然明白了冬天她为什么因为要去西藏而狂喜不已,原来这一切都不只那么单纯。
陈灏收回一直盯着远处天空的想要把夜空望穿的视线,从口袋里摸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递给莫冰蓝。莫冰蓝接过信,正想要拿出来看,却听见陈灏在旁边慢慢地说:
“拿回家再看吧,这里太黑了……你将来想到哪里去啊?”问完了,陈灏马上觉得自己真的好无聊,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她几十遍了,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假思索的一样的。他一直想去北京,而她却渴望大海。一个有海的地方会让她感到亲切,她想。
“你问过我好多遍了。”莫冰蓝歪着脑袋看着陈灏,眼睛在笑,心却在沉沉地下坠。
陈灏心里好难过,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她不会为谁而改变的,他太了解她这一点了。
“你一直以为自己是海的女儿,即使要在刀尖上行走,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
莫冰蓝看着漆黑的没有星星的夜空,没有说话。这是陈灏在对自己说话吗?听上去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陈灏觉得眼睛有点胀胀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喝多了,直想流泪,可是他却不能。他不能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她是他的弱点,自始至终。
不远处,一家小酒吧播放着那首王菲的《红豆》,这大概是这一带唯一一家不眠的店铺了吧。歌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很小,但在这样孤寂的夜里却显得分外清晰而凄美。一切都是有尽头的就像今晚的宴会,就像一点一点消逝的青春,就像青春岁月里朝夕相处的日子,当它们到达一个尽头,又从另一个开始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时空里奔向另一个尽头。
三月的春风就要吹到尽头了,而四月的春风还没有嗅到它的气息。莫冰蓝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袖,将衣服领子收收紧。
“冷吗?那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去!”虽然喝了很多酒,但陈灏的意识仍然很清楚。心醒着,人就不会醉。
莫冰蓝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说:“我还是自己回去吧,你喝了那么多……”
陈灏突然笑起来,一如往常的音调,却无法掩饰内心的难过:“唉,你太小看你大哥我了吧?我酒量有那么差吗?我就那么容易醉吗?”
莫冰蓝笑了笑,觉得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陈灏,总爱在她面前充胖子,还舍不得打肿自己的脸。
“那好吧,走啦!”莫冰蓝故作轻松地答应,心却一点点都轻松不起来。一切终究都有尽头,聚的终将散去,在一起的终将分离,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遵守这个定则。过完了春天,走过了夏天,生活将彻底地从另一个起点开始。
两个人并排走在路灯下,一个接一个的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揉短,拽到前面又扯到后面,不断地重复着它的游戏。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