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12月14日夜半,狂风骤雨。
南宁党国特工总局行动处指挥官办公室。
忽然电话铃声大作,在封闭的办公室里伴着寒风呼啸声炸出急促的铃音。伴随而来的是没来由的焦躁感。
节骨分明而又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沉檀雕花木的办公桌上扣了两下,掌中覆着薄薄的茧子。
不急不缓地提起听筒。
“喂。”磁性的嗓音略显低沉。
“老爷,不好了!近日天降洪灾,山石崩塌,海水倒灌。方才家丁来报,我们荣家祖墓夜半传出异响,怕是受这天灾影响。若有不测,老奴如何向泉下有知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久经沙场的男人只是若有若无地蹙了蹙刚毅英气的眉。
习惯性地叼起一根烟,又立马折断丢在烟灰缸里。
荣骁当机立断道:“洪叔,你先别急。组织好二十人的亲兵队伍,拿好家伙,到荣家祖墓入口处等我。扰乱军心者一律军法处置。”
电话那头管家洪叔连声应好。
搁下话筒,一时间,窗外电闪雷鸣,冰冷的暴雨一瀑疯过一瀑。
当荣骁出现在隐匿于城外群山之中的古墓入口时,积水已没过亲兵队伍的脚面。
清一色的黑色雨披不时反射出闪电凄惨的光亮,雨水不断沿着兵士们的下颌飞快地滑落,描摹出同一种森严。
洪叔迎上来:“老爷,祖墓地势经过千年变迁早已变得低洼,积水不断往里涌,老奴已经命人在重要关口堆起沙袋挡水,可是已经太迟了,再者山石已然崩塌过,墓内必定凶险万分啊!”
荣骁摘下手套,脱掉厚重的大衣,接过洛阳铲:“百万分的凶险也要闯,荣家祖墓必须保住。”
声音不大,平稳沉静听不出焦急,却毋庸置疑地压倒咆哮风声,穿透重重雨幕。
提一盏煤油灯,荣骁一马当先地踏进墓道,趟着齐髋的浑水:“洪叔,派两个人去拆了挡水的沙袋,再找人挖一条大渠把水引到下游。”
洪叔顿了一顿,又深知自家老爷的脾性——没把握的事从不轻易出手,英勇与谋略兼具于一身,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总指挥官。于是也便不敢懈怠地差遣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亲兵去办了。
荣家祖上世代为官,祖祖辈辈奉朝廷之命身负摸金校尉官职。倒斗的活儿干多了自然在墓室建造的研究上登峰造极,这也是为何至今没有盗贼能入荣家祖墓半步。当然,世事变迁,虽然祖先们为后人们积攒了富可敌国的庞大家业,但荣骁也是极争气的,怀中隐着一身盗墓的本领,年方二十五六便成为南宁党国特工局总指挥,也算是不辜负荣家世代为官,更难得凭一己之力在如此乱世之中延续荣家自古在南宁的名号与地位。
随着沙袋的拆卸,泥水混着大小的石块不断涌入墓道内,一行人加紧速度,历经百般曲折,终于得见那呈顶天立地之势的青铜门。
任凭时代更迭,青铜门上只生出星星点点的猩红锈迹。齐人高的位置各有左右两面凶兽,各自怒目圆睁,獠牙骇人,凶相毕露;各自栩栩如生,摧人心智;各自悚然大张着血盆大口,口中漆黑一片,只有嘴边干涸发暗的血迹说明一切。
饕餮和梼杌。
“乾坤洞天乾坤洞,左困阳,右藏阴。
伏羲锁妖伏羲锁,血鉴轩辕阴翳落。”
咒语般的口诀泱泱飘荡着。
话音刚落,荣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伸进右边那面梼杌凶兽的口中,扣住深处的七星铜盘用力地按逆时针扭转两圈,将其从孔洞中拔出。
“金木水火皆相克,不出阴阳相生局。”
伴随最后一句口诀的念出,七星铜盘被嵌入左边那面饕餮凶兽口中的孔洞中。霎时间,参天的青铜墓门吱呀呀地缓缓洞开了,那声音好似荣家祖师爷对盗墓小贼的嘲讽:“钥匙摆在眼前你都打不开门!”
石壁上,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噗噗地跳跃起沉眠已久的火光,诡谲不已地延伸至远处漆黑的墓坑。
外墓道的积水比一行人先渗入内墓道。而踏入内墓道就真的与外界隔绝了,再大的雷声风声雨声也听不到,只有震耳欲聋的寂静。
荣骁领着一众亲兵缓缓向墓坑探去。
情况并不算太差,除却内墓道渗入雨水,主附墓坑和墓室都没有受到影响。
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到最外端没有设门关的附墓坑走了一趟。
附墓坑高数十米,弧形穹顶一直延伸,堡垒似的石壁上是无数天然洞穴,祖先借势筑起“二层台”,修建成商代土坑竖穴木椁。而棺木全部摆在二层以上的洞穴里,始称“穴葬”。也就是说,墓坑的底层应当空无一物……
可是现在!
当二十二人进入附墓坑,眼见灰突空荡的坑底正中央竟多出一副棺木!
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滞。
整个墓穴的晦暗被这妖冶诡异的大红棺材刺开。红漆刷得光滑无比,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棺材是用一整块儿上好的百年桃木打成;棺材上面雕着漆金的牡丹,可见主人非富即贵。
这口棺材从哪来?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会来?
此时荣骁心中的凝重和惊疑不比别人少,然而容不得他多考虑,多年磨练出来的敏锐听觉告诉他有某种危险正在以迅猛的速度接近他们。那是一种杂乱而轰鸣的声响,从墓外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听清楚了!那是泥石奔涌的声音!
已经到内墓道了!
“快跳上石台——!”
在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荣骁的吼声便冲上墓穴顶端。
当训练有素的亲兵全数手忙脚乱地依言跳上石台,黑黄的水流裹挟着无数石块以气吞山河之势冲进附墓坑,眨眼间吞没坑底,汹涌着几欲掀翻石台上的亲兵,顺势带起那副火红的棺材跟着泥石流飞速地横冲直撞,甚至能够击碎水中流石。
荣骁贴着石壁,紧蹙着眉:“都给我去守着墓室墓坑的入口!”
一声令下,亲兵们都扶着石台,小心翼翼地摸下湍急的水去,扎堆地往墓室正门赶。
泥水山石依然像泄了洪似的一直往墓穴里灌,那红棺被滚滚涛涛的洪水牵着扯着在墓坑里打着旋儿,飞着转着。
荣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小亲兵踉踉跄跄地落在队伍后面,失控的红棺材被恶狠狠地甩向他。
千钧一发之际,荣骁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硬生生地替少年挨了那棺材一撞。
霎时间,荣骁只感到肋骨疼痛欲裂,五脏六腑俱是一阵猛烈的震颤。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倒去,然后高大身影消失在水面。脏水呛入肺里是刺骨的寒。
轰鸣的水声冲散了洪叔的呼喊:“老爷——!!!”
短暂地消失之后,荣骁的身影重又出现在水面,乌黑的发丝贴在额上,原本轮廓清晰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分明的棱角。
仿佛暴怒一般,猛然发力,一手托住棺椁,死死抱住棺材头,硬磕着摸索在水中的立足之处。在激流中就这样抱着棺材头一步一挪地移至石台边。
只听从丹田处爆发出的一声低吼,一副浸过水的棺材就这么被荣大老爷抬上了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