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见星辰发愣,笑道:“你也别见怪,我娘家原是军中四品官,十八岁嫁进来,夫君战场征战,少不得把我带去几回,一来二去,便也开阔了眼界。”
噢这样啊。星辰忙点头,可为什么呢?她一不是特别美,二也没特别聪明,三说话直过了头直接到了二的程度,林思恒周朗都说过啊……要说投缘也没这个投缘法吧。
苏夫人又笑了,面庞虽不及程氏秀美,年轻时却也是清秀的,一双眼十分灵动有神。
“你怕是觉得我突然提出要收你为义女,觉得奇怪?”
星辰暗道不是奇怪,我们不熟啊,真不熟啊。
“其实说来也简单,”苏夫人笑道,“我出阁前也是个散漫的性子,高兴了骑马狂奔,不高兴了就摔东西。嫁做他人妇,日日陷于深宅,上敬公婆下养儿子,日日忙得昏头,早没了那时肆意飞扬的性子。”
星辰听懂了,想过自在日子的女人,绝对不止她一个,即使土生土长于古代的女人,也总有想着有一天能出去看看,见见世面,只是那心一旦见了外面的世面,便难以收回了。
“当日我见落鸢进门,便知她是个好拿捏的,身边丫鬟也自然容易说动,虽忠心,却也没多大主意。”苏夫人携了她的手笑道,“你却不同,虽低眉顺眼,倒是个处处看得清的,不但两三日便把四哥儿院内的事理了个门儿清,倒还把流云给收服了。”她又笑,“那流云可不是个省心的,我出一招正妻有子前侧夫人不得怀孕,防的便是她那样。”
星辰点头,原来这样,苏夫人确实是个见过世面的,虽说一招剪发为誓震得她小心谨慎,倒也不打不相识。
“流云那样的人儿,心气必然是高的,”苏夫人又道,“我一连三个儿子,个个妻妾成群,又有几个省心的?倒不如分居了别院,日日不出来,才落得个清静。后来连着出了几个私通男人落胎脚滑的,纵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觉得烦扰,干脆任由她们闹去,只见正房那些,侧房收的统统不见,这才省心了些许。”
星辰又点头,自古宅斗就是本难念的经。苏夫人一转头瞧她,又笑了:“可是听得烦了?”
“并没有,”星辰笑道,“幼时跟随落鸢夫人,这些事也是见到的,只是落鸢夫人也是庶出,经的事受得气也不少,好在没太多麻烦。”
苏夫人自然是笑笑揭过,“你也确实是个护主的,她好了你便好,可我瞧你一身江湖气,倒不是个困在大宅内院的。”
“是,”星辰认了,不然也不会没几天便借了落鸢给她们放行来这个良民身份。“星辰自幼被卖入丞相府里,见了些事,长了见识,见男子可以豪气冲云天,女子却只能日日绣花养在深闺,心中不服罢了。”
用现代人的话讲就是都是人类,谁也不比谁高贵龌龊,男人怎么了?力气大又怎样,见得多了又怎样?凭什么女子结了婚就得相夫教子一辈子柴米油盐?也不是说不行,但是若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年轻时的梦想哪儿去呢?若是想周游世界又何妨?可一旦早早嫁人,事事和丈夫商量,又事事顾着孩子,哪里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
“好一个不服!”苏夫人大笑,内宅小路曲径通幽,倒也无人,只惊起了两只歇在树上的雀仔。她又拍了拍星辰的手,“你且与我来。”
星辰应了,想着苏夫人果然是爽快之人,治理侧妻子女下人个个服服帖帖,虽然星辰老是在外头跑,可也从未听过府里发生什么事,除了嫁进来那回的后院起火事件,不过新婚忙乱,有人偷空在所难免。
星辰随苏夫人走了好一阵,眼看掠过了程氏那院子,一二三仨儿子的院子,还听得耳边娇笑呵斥之声,落鸢她们四五两位的院子偏些,靠着水呢。就见前面三处院子十分华美又雅致,东西不多但都实在好看,可见是练武之家,不重奢华。
苏夫人只领了星辰朝其中一间院落走去,守门的丫鬟默然无声开了门。
“红叶。”苏夫人道,“把我房中那钥匙拿来。”
一个穿着红衫的丫鬟应了,长得挺美看着也稳重,星辰不禁暗暗拿她和柳叶比较起来。苏夫人却已携了她同入,又想着她穿着男装,身材也没有那么凹凸有致,跟着苏夫人亲热无比比儿子还亲密地进来,一众丫鬟们竟然眼皮都不眨一下,真真调教得好。
苏夫人一路携星辰进了内院,再往里,竟是卧房边的书房,道是书房,书却不多,更多的是地图本册,想来赵将军出院门正需要这些。四周还放了些古玩,角落堆了四五口箱子。红叶恭恭敬敬把钥匙递给了苏夫人便退出书房好好地关严了门。
苏夫人竟然亲自去了墙角,使力搬开一堆箱子,露出墙上的暗格来。
钥匙一转,便是里面一个手臂长的木盒子。
苏夫人让她坐了,自己亲自拔下一只发簪开启了盒子,里面第一层是满满的金元宝,苏夫人便拿了一个出来,递给星辰。
星辰知道苏夫人是个直肠子,给了就接,不过挺沉,想着该有几十两吧……
“这是我的嫁妆钱,”苏夫人笑道,“这五十两黄金,还是当日家父随军出征,大破敌军,圣上钦赐之物。家父疼爱我,便尽数与我做了嫁妆。”
“苏夫人,这……”无功不受禄啊不受禄,星辰怎么好接。
“别推,”苏夫人眼神一凛,“我未出阁前也是京城骑术第一,可出嫁后不得不绝了这心思。女子一旦嫁人,事事难以自主,我也曾怨过为何不生为男儿,可一年一年磨下来,年轻时的锐气怕是磨得精光!想我年幼时曾立下豪言,今生誓不输男儿,可皇上一个指婚,不得不绝了上战场立功之念,古有花木兰,今却不能有我苏秀娟!”她一拍桌,尚有那女子不服输的劲儿在,震得桌上笔洗笔架一震。
星辰凛然,纵是古代,不甘于闺阁的女子大有人在,再细想苏夫人治家之服帖,敢情她是把后宅当军营训了,说一不二谁敢不服。
“我瞧你一眼就知道,”苏夫人略收了些愤愤然,心情似乎松快了些,又和颜悦色,星辰也不恼,对方不过伤怀罢了。“你这丫头心气高,却又不是流云那么个高法。”
星辰笑了,“苏夫人赐教。”把那金元宝放在桌上等着听。
苏夫人瞥她一眼:“我见着你剪发为誓,真有我当年不撞南墙不服输的劲头,心里就存了个好奇。再后来,见你做事挑不出错,又每隔几日与那两人喝酒——”
星辰睁大双眼,等一下,两个人?林思恒和周朗暴露了!
苏夫人一笑置之:“你当我不知道?后院有什么瞒得过我的眼?那林思恒与周朗这几年声名鹊起,京城里不少大户人家被他俩夜半翻墙瞧了个遍,也不知什么来头,想必后头有人撑腰才如此放肆,不然怎能半夜顺溜了你出去?”苏夫人瞧着星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着笑。“光我们府上就被他们踏平过好几回了,”苏夫人笑,“你也别恼,四院外那道墙就是河边,夜夜都有人不点灯巡视,怎可能让他们钻了空?这二人在京中虽顽劣,倒是从不自藏身份,也从未有窃取财物打算,加上圣上开明,人们才容下了。”
“我与他二人相交,本就是看他们坦荡荡又颇有侠气,没想到还有着这一出。”星辰说道,还真是没问过那两人的身份背景——不过她一个丫鬟良民也不在乎八卦,能有啥利用价值?不过喝酒聊天呗。
“那二人是南边齐云山上道人的徒弟。”苏夫人笑道,“这位道人能掐会算,圣上每年都要请他占卜吉凶,自然容得下他二人。”
星辰点头,下回见着可得好好问问那两只皮猴。
“我瞧你绝不是个甘于后院争宠的,”苏夫人笑道,“若是,早就贴上了四哥儿。”
星辰笑笑,也不否认。
“我可还知道你买下了两幢宅子,就是和那两人一起买的。挽月清风消息灵通,你也不必瞒了我去。”苏夫人笑道,“自然也是知晓你赚了几分几两。”
星辰当下心服口服,苏夫人真是厉害,跟踪也跟踪得恰到好处。
“我瞧你也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必成大器。”苏夫人笑道,“这金子你且收着,我料想你刚搬出去,事事需要打点,纵然那两人有心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是……”星辰确实需要钱,但是五十两金子啊!她干了啥才骗到这么多!
“我也料想你不肯收,这样,我们立个一纸契约。”苏夫人便拿起一旁的墨,星辰做了段时间丫头,立刻上手帮她磨墨。“这钱算是我借你的,和外头当铺一样每年收利,你说可好?”
“这就好多了嘛。”星辰笑眯眯,借据可还,送的礼也太大了根本不好收啊。
“说不定日后,你会飞黄腾达。”苏夫人提笔写下契约,一笔好字秀气中带着刚强。“又无心男女之情,只怕会纷争不断,却也有机会险中求胜。”
“苏夫人说得极是。”星辰笑道,穿越来,她除了大大咧咧,还不是在冒险?赌他人的善念,赌他人估量自己时的价值,赌自己能不能闯一闯,有没有这个运气能在古代活得漂亮。
“还不叫干娘?”苏夫人白她一眼。
“干娘~”星辰便开始撒娇,苏夫人一笑,写完契约,星辰读了并无不妥,便签字画押,可惜她毛笔字不太好,得练练了。
“皮丫头,”苏夫人笑道,“日后出去了,少不得三五时回来陪我说些趣事。我看你和那林周二人处得好,他二人天南海北地闯,自是有不少故事,你可担着我的愿望哪。”
“干娘说的是,星辰这就得令去也!”星辰一抱拳,苏夫人竟也回了个抱拳。当下星辰感动万分,不是女子皆安于内室,也曾想闯出一片天来,这便是只有女子才懂的肆意豪情,即使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可梦想谁也打压不去,即使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也总有破茧而出的一日。
“星辰必当不负干娘所愿。”星辰抱拳之后跪下了,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来古代磕头都是个过场心不甘情不愿,可这个头,她磕的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