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一定有许多故事,但五个人六张嘴,各个都是三缄其口,不吐半字,别人也不为其所知。一大早,雅格从这屋走到那屋,“噶噶噶噶噶”叫个不停,可谁又能知道它都说些啥呢?
吃完了早饭,斗罗去马厩里取马,却取回了马车。木梳问为什么赶着马车,斗罗说了一句什么,木梳没有听清,木梳昨天没怎么睡觉,神情有些恍惚。柳花的身体真好,精神超长的足。
木梳和斗罗就坐着马车去了河口拦河闸门工地。
进了林子里,远远地看到,从卓尔镇老特那里借来的六个人已经干上了。只见他们两人一组,蹲在一棵树下,几乎是打个哈欠的功夫,就锯倒碗口粗细的一棵树,木梳看了吃惊不小,照他们这个速度,别说伐倒打造一个河口闸门所用的木料,就是把整座山上的树都伐倒了,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木梳怔了。站在那里,嘴上喃喃的,谁不知他说些什么。斗罗走近前,小心着问木梳,“哥,你咋地啦?”
木梳说,“哥、傻了……这个大锯,咱非得把它搞到手不可……没有它,咱们啜水镇将一事无成……”
斗罗“啧”了一声,说,“你不知道,昨天往回走的时候,主人要过鞭子赶车,暗暗地让我接触那六个工匠,探听他们这些锯是从那里来的。可是,那六个工匠,连牙子口缝都不嵌,随我怎么说,他们只是笑笑,不言语。”
木梳说,“你是说他们知道在哪里能搞到这种大锯,就是不说?”
斗罗想了想,说,“我看像。”
木梳琢磨了一会儿,说,“那就不能直接问,怎么的,拐个弯儿……”
斗罗说,“主人让我试过,他们就是油盐不进!”
“琢磨琢磨,”木梳说,“我就不信了!总之,咱们非得搞到他们这个讯息不可,而且,就在这两天,三天之后,就到了和老特约定的时间了,到那时候,咱们连人带锯,就得一起还回去了。”
斗罗熊了,一点儿章程都没有。
木梳想了想,溜达溜达走了过去,在一老一少一组的旁边站下了。他观察到,这个老的,好像是他们六个人中的头儿,那个少的,不是他儿子,就是他侄子之类的。
木梳蹲在老的身边,说,“大叔,贵姓?”
老的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还行,不累,干长了,习惯了,谁干都一样。”
木梳知道他在锯木声中,听差皮了,以为问他累不累。木梳就摆了摆口型,说,“怎么称呼你!”
老的停了下来,说,“啊,你问我叫啥呀?”
“嗯哪。”木梳答道。
老的说,“我姓赵,叫赵普,鲁国人,今年48岁。属人的。”
“啊,”木梳说,“那你今年是本命年啊。”
“噢,”赵普甚是好奇,“你不是达拉伊人吗?也知道‘本命年’?”
木梳一看和赵普搭勾上了,心中一喜。在他的概念里,只要两个人能说上,就没有不说的话。于是,他进一步拉关系,“其实,周朝人和我们达拉伊人是同宗同种,你们周朝人就是比我们达拉伊人早几百年到了中原。”
“啊,啊啊。”赵普冲他对面的年轻人使了一个动静,两个人又拉起锯来。看神情,赵普有些不大高兴,木梳不知刚才那句话说的不对他的心思了。
木梳试图又说几句什么,希望赵普一边干活,一边和他说说话,把两人的关系,再往近了拉拉。可是,赵普再不搭拢了,实在搪不过去,就打糊涂语。最后,实在不耐烦了,停了下来,说,“我们周朝人和你们达拉伊人明显不同之处在于,我们干活,从来不唠闲嗑。”
木梳脸一红,说,“不是,不是,我吧……”
赵普再不理木梳了,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又和那个年轻人拉起锯来。
木梳顿感讪讪的。
还好,这时斗罗来到了他的身边,说,“统领,斯司库来了。”
木梳双手拄着两膝,站了起来,腆着脸,对赵普说,“赵叔,你们忙着,我那边有事,去去就来。”
赵普在鼻子里哼也不是没哼一声。
木梳转过身去,双手在脸上拍了拍,晃一下头,转过去问斗罗,“她说找我吗?”
斗罗说,“没有,她只是说‘统领泡那个赵倔子呢?’我不知她指的是什么,就说,你在那边呢,我去叫统领?她说,叫也行,不叫也行。”
木梳心想,她这叫什么话?但是,她怎么知道我在“泡”——她还知道那人姓赵,还知道他的脾气秉性——管他叫“赵老倔”吗?赵普也真够倔的了。
他们伐木的,都是挑碗口粗细的。这样粗的,毕竟是少数,多数都是一搂两搂粗的那种树,所以,锯树的那伙卓尔镇的人,锯倒不少树,可是,仍旧还有森林的样子。此时,城堡工地的人工,不砍树了,他们只是把卓尔镇人锯倒的树,往工地亮场上摞放。斯丽娜就在木垛旁站着,她的身后,有两个女卫兵,其中一人,为她牵着马,她的马的背上,没有木梳和斗罗马的那种脚垫。木梳想起她刚刚骑马的时候,马的背上有脚垫了的,她还为此咋呼了半天,说要没这种脚垫,她是不会骑马的,今天怎么又把脚垫拿下去了?
斯丽娜顺着木梳的眼光看去,说,“啊,统领大人奇怪我马怎么没有脚垫吧?你们的马,今天有脚垫吗?”
“哦,哦哦,”木梳说,“我们今天是坐车来的。”
斯丽娜狡黠的样子说,“你们怎么坐车来的?男人,不都愿意骑,马、吗?”
木梳以为她这话里有话,就扭过头去问斗罗,“是啊,你今天怎么没牵马,而是赶回一辆车?”
斗罗以为来的时候都对木梳说了,来来回回有人走过,又不好说,就说,“那不是主人说那什么吗……”
木梳看出斗罗很难为的样子。
斯丽娜说,“我听说,你已经脱了奴籍,怎么还一口一个主人的?”
斗罗尴尬地说,“叫惯了……”
斯丽娜嘲讽地说,“是啊,当奴人当惯了,不叫‘主人’,这心里直痒痒。好在你娶了七媛。可是,他家除了他,再没有男丁,要是有,我也娶过来,不也脱了奴籍了?”
木梳知道她对齐鲁苏海占有她,又不给她脱籍,极为不满,以前就说过嘎达牙的话,今次说,也不为奇。可是,这个时间里跟我们说这些驴马烂子干啥?你找我有啥事?你到说呀。于是,木梳说,“姐,你……”
“哎吆!”斯丽娜忽然大作起来,“你还认我这个姐呀?!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你还亲亲热热地叫我一声‘姐’,我真感动!”
“那啥,不是……”木梳嗫嚅了。
斯丽娜走上来,双手抚着木梳的脸,及其温悖地说,“看看,看看看把人家孩子整的,啧啧啧!”
按理来说,男女之间,大庭广众之下,这种举动甚为不雅,况且,木梳现在身居高位,可谓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一个镇子的军政首长,岂容你这等下作地对待?可是,斯丽娜一这样对他,木梳就软榻了,感觉上,斯丽娜像是他从没见过面的母亲。
可是,斗罗看不下去了,他向斯丽娜一拱手,说,“斯老板,你让我找来统领作甚?”
斯丽娜也像在痴迷醒来,她慌忙放下木梳的脸庞,掩饰着自己的囧态,说,“那啥,你们绩效如何?”
木梳蒙圈了,不知斯丽娜说的是什么,紧着看斗罗,希求斗罗救助的样子。斗罗就急忙回斯丽娜,说,“不好,统领大人无果。”
斯丽娜嘻嘻笑,说,“真是主人说得对,统领大人在别的方面100分,在人情世故上,10分都不及。撬开赵倔子的嘴,还得用我这个纤纤素手。”
木梳和斗罗都愣了:齐鲁苏海知道这里的一切!而且,他也是想知道锯的出所,想用他的小情,来探听这一情报,那么,斯丽娜的“人情世故”上,比木梳高许多分?无外乎使出美人计罢了,这样说来,齐鲁苏海是不是有点儿下三滥了?
疯了!面对“高科技”,人们几千年前就疯了,一直疯到现在!
斯丽娜用手里的马鞭敲打着自己的腿,“啪啪”的作响,闪开木梳和斗罗,向林子里走去,边走边唱,“春天里来百花香,郎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和暖的太阳在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朗里格朗格朗里格朗,穿过了……”
她的两个女侍卫相互看了看,没有跟上去。
木梳和斗罗也相互看了看,伫立在那里,没动窝,他俩心想,倒要看看斯丽娜有多大的能耐?
过了一会儿,斯丽娜气呼呼地回来了,她边走边用手里的马鞭子,四处乱打,把花草打得蕊碎茎断,口中愤怒地说道,“太老了!不解风情!”
毫无绩效。
真真个周朝人!
斯丽娜来到她的两个女侍卫跟前,瞪着眼睛冲她俩吼道,“傻掰掰的,看啥看,还不快走!”
那两个女侍卫真让她吼得傻掰掰的。
斯丽娜她们走了,木梳和斗罗相互看了一眼,也泛出没戏的表情。
这个时候,木梳的头脑反倒清晰了,他清理一下自己,想起了什么,问斗罗,“哎,你今早为什么套车,而没牵马?镇长说了什么?”
斗罗一咧嘴,说,“不是那啥吗……”看到一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才又压低声音说,“怕卓尔镇的那六个人看到。”
“看到啥?”木梳还是没明白。
斗罗回头回脑的,确定身边无人了,才说,“脚垫啊,主人怕咱的脚垫被卓尔镇的人看了去。”
木梳这才明白是咋回事。他心里想,几十里地,就这么相互封锁,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换句话说,不封锁,也不行。你像锯树的大锯,老特要不对啜水镇封锁,让啜水镇很容易就得到了,那拦河闸门就很容易造成了,对啜水河就形成了阻拦,那样,就有可能威胁卓尔镇的繁荣,卓尔镇有可能因此衰败。反过来,对啜水镇也是一样。
但是,这种大锯到底出自哪里?这一信息一定要搞到,这对于啜水镇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了。这不比一个马垫,马垫对他人进行封锁,有什么用途,木梳看不出来;可是大锯的功效,却是显而易见的。
一定要搞到!
可是,用什么办法才能搞到呢?
后来,齐鲁苏海也来了,他已经知道斯丽娜无果而终,他也是唉声叹气的,毫无办法。他知道了木梳娶柳花的事,还专程到房子里看过柳花,他当木梳夸赞柳花,又提到了散豆豆什么,这些,木梳统统没听进去,他的心里都放下了新娘子,只一门心思地想着大锯。
整整一天,木梳也没有想出办法,神情不免郁郁的,到了晚上回来,也没有开朗起来,柳花问他,“梳梳你怎么了?”
木梳说,“没怎么。”
柳花从上到下地看了木梳一遍,感到木梳没说实话,就说,“咱俩可是有言在先,相互之间不能有任何事体隐瞒的……”
“我没有,”木梳说,“这不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是……”
“是什么?”柳花小鸟依人地贴近木梳,偎着木梳问。
木属无奈,只得把大锯的事,前前后后的,当柳花学了,柳花说,“你答应我两件事情,我保证从赵倔子的口中搞到大锯的出处。”
木梳一喜,随后又黯淡下来,说,“你像斯丽娜那样?一是,已然证明无效;二是,即使你比斯丽娜高超,我也不会让你去那么干。”
柳花抱住木梳,脸贴在了他的胸口处,“怎么能想象你的媳妇那样无聊?我不会学斯丽娜那个贱人的。”
木梳把住柳花的肩,问她,“不那么做,你怎么做?”
柳花说,“那你就别管了。你从散豆豆那里把我的小衣要回来,再让赵倔子到大河里洗澡,就OK了。”
“啊?”木梳很是不解,“豆豆还没有把小衣给你?这个忘混脑子!”
柳花一字一板地说,“她不是忘了,她是有意把我的小衣藏起来的。”
木梳笑了,以为柳花误会了散豆豆,说,“不至于吧?她藏你的小衣干什么?”
“你去问她。”柳花说,“即便我是她认为的什么,我已经和你合体,成为夫妻,我就再也不会不忠于你,这一点,我可以起誓。”
柳花说着,举起右手,五指冲天,说,“我起誓,我要是不忠于我的夫君木梳,我就天打五雷轰。”
“这是何必?”木梳说,“真要是豆豆藏起了,我管她要回就是,何必发这么大的毒誓呢?”
木梳说完,放开柳花,走出屋门,来到齐鲁丽蓉的屋里,看到散豆豆和齐鲁丽蓉像两只鹅一样,交颈在一处,开心地说着什么。木梳说,“豆豆,你过来。”
散豆豆放开了齐鲁丽蓉,怔怔地问道,“干啥呀,哥?”
“你出来,我有话问你。”木梳一脸严肃地说。
“啥,啥话呀,就,就在这说呗。”散豆豆像自己犯下天大错误似的,提防着木梳,怕木梳惩罚她的样子。
“不行,”木梳说,“你给我出来!”
这时,散豆豆暗暗地掐了齐鲁丽蓉一下,齐鲁丽蓉会意,她对木梳说,“昨天晚上,豆豆头沾到枕头就睡了,她真是‘枕头昏’,她什么也没做;斗罗始终和我在一块,没……”
散豆豆回手使劲一下齐鲁丽蓉,气急败坏地说,“说啥呢姐!”
木梳说,“我不管你们的事,你给我出来!”
木梳说着,一把抓住散豆豆的手腕子,就往外捞她,尽管散豆豆坐坡打坠,怎奈她没有木梳的力气大,让木梳生生把她从齐鲁丽蓉的怀里捞了出来,坠坠地和木梳来到了屋外。
散豆豆苦苦哀求,“哥呀,有话好好说,这么拉拉扯扯的,让人看到了,多不好?”
“你还知道不好?!”
散豆豆想了一下,说,“卧槽!名义上我是你的合体人,你打我,就是杀了我,也不犯毛病。”
木梳说,“我不杀你,也不打你,但我要你说实话!”
“什么实话?”散豆豆说,“我和哥从来没说过假话,要说假话,我那什么。”
“那什么?我等着你说完了。”木梳还是紧紧攥住散豆豆的手腕子。
散豆豆不肯说,她想打糊涂语,蒙混过关,说,“哥,咱们说说话,何必起誓发愿的呢?”
木梳点点头,冷冷一笑,说,“你不想起誓,倒也罢了,但不等于你可以不说实话!”
“实话,我说,”散豆豆举起未被攥住的那只手,说,“我发誓,下边我说的话,都是实话,有半点不实,我轰天打五雷!”
木梳冷笑道,“你可真厉害,你能轰天打五雷?”
“不是不是,不是,”散豆豆赖了吧唧地说,“哥,让你把我整的,说话都倒背脸子了。你说,问我啥,我喝出来了,一定说实话!”
“我问你,”木梳把散豆豆拉向自己,“你为什么把柳花的小衣藏起来了?!”
散豆豆听木梳这么一说,松了一口气,“卧槽,我寻思啥呢,我是为了你好!”
散豆豆忽然来了脾气,凑上来,恶恶地冲着木梳狠上来,那样子,像要咬木梳一口,从他脸上撕下一条子肉来。
木梳往后一闪头,躲过散豆豆呲出的牙齿,说,“你为我啥好?”
散豆豆突然温柔得像一汪水,她上来挽住了木梳,回头看看,见无人,扒着木梳的肩头,在木梳的耳旁说,“哥,你没觉着柳花和一般人不一样?”
“不、不一样?”木梳不解,“有啥不一样的?”
散豆豆说,“你没觉得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别的女人?”木梳仍旧懵乎乎的,“我也没和别的女人过呀。”
“卧槽,我倒是忘了这个茬儿了,”散豆豆还要试图说明这一点,“那你没觉得……算了,我跟你直白说了吧,柳花不是人,她是个鲤鱼精!”
“什么?”木梳不觉得如何诧异,“我说豆豆,你处人不咋地呀,和柳花只在一起处了一个白天,就掰了——想着法,编排人来了,她是个鲤鱼精,我看你还是个耗子精呢!”
“别地,你看你,哥,睡一宿,就睡成这样了?”散豆豆说,“不管不顾地就相着上了,你说你!”
木梳一摆手,说,“去去,滚一边去!我信你的话,就不这样了?我问你,你凭啥说她是鲤鱼精?”
散豆豆仍旧凑上来,蛐咕声说,“哥,你记不记得,前天晚上我看到雅格和一个女子在河里戏耍?”
“啊,咋地?”
散豆豆说,“那个女子听我叫雅格,就一头扎在水里,我等了老半天,她也不出来,那是个人吗?一定是个什么精灵,在河里,又和雅格在一起玩,那肯定是鲤鱼精!”
木梳是后来才听到散豆豆说遇到鲤鱼精的经历,那时她还没有确定是什么精,这回就分析出是鲤鱼精了。木梳有些无奈,就问散豆豆,“你看见在河里和雅格戏耍的,就是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