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谁听,不知道,反正散豆豆听到了。此时她正从院里的晾衣杆上把早上洗的褥单取回去,一听木梳这么大声地说着话,她就跑了过去,一看,心里一亮,看着河水里浸泡的女子,向她招手道,“小妹儿,你过来。”
女子在水里忸怩,说,“人家什么也没穿呢。”
“那什么,哥,”散豆豆对木梳说,“你把眼睛捂上,不许看。”
“哎。”木梳应答着,把双眼捂了起来。
河里的女子还是不放心,指着木梳捂脸的手对散豆豆说,“你看看他的手啊。”
散豆豆扭身看去,只见木梳捂脸的手掌,嵌开一条缝,散豆豆立马把自己手中的褥单展开了,挡在了木梳的眼前,然后冲着河里的女子说,“好了,你快上来吧!”
那女子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蹲下身,重又浸入水里,指着褥单对散豆豆说,“你看哪……”
散豆豆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褥单上有一处“麻花了”,纬线断了一处,那里“透亮”了。按理说,这是床新褥单,散豆豆和木梳合体的时候,斯丽娜赏的,不应该坏,现在却“透亮”了。有可能是织这种家织布的老婆,织布的时候想汉子,或者是孩子哭了,她织马虎了;抑或是,这两天木梳不老实,把褥单子蹬开线了,总之,那里裂开了,透亮了,能透过经线的空,看出去。
散豆豆说,“哥呀,你真不让人省心。”说着,就一横身子,挡住了那个透亮处,冲着河里的女子紧着招手说,“欢溜的欢溜的,我挡上了,你快上岸来!”
女子站起身在水里噼里啪啦跑了起来,来到了岸边,散豆豆赶忙用褥单把她裹了起来,拥住她,就往他们住的屋里跑。
木梳看到她们俩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雅格嘴里叼着一个鲜红的物件游了过来。木梳一看,说,“真是你!你搞什么名堂,偷人家女孩的小衣,你这算什么,你!”
雅格放下那件东西,在水里挺起了身子,扇动起翅膀“嘎嘎”大叫了起来,那形态,有表功的意味。
水流把那件东西往下游冲去,雅格赶忙抢上去,把那物件重新叼住,向木梳游来。
到了河边,木梳探着身子,把雅格嘴里叼的东西拿在手中,展开一看,果然是女孩子内里穿的小衣,也就是通常说的兜兜。他扭过身刚想叫住那女孩子,看散豆豆已经拥推那女孩子进了屋,木梳空空一喊,没出来声音,于是他回过头来,对雅格说了一句,散豆豆对他说的话,“雅格,你真不让人省心。”
木梳用两只手撑着那件小衣,往回走,半路,斗罗走来了,说,“哥,你拿的是什么?”
木梳说,“看不出吗,是女孩子的小衣呢?”
“哪个女孩子的?”斗罗急切地问。
木梳往屋里指了指,说,“还能是哪个女孩子的,是她的呗。”
斗罗眼珠一转,明白这个“她”有些意思,一看这小衣水涝涝的,直劲哩哩啦啦往下淌水,定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就说,“是个洗澡的女子?”
“是呢。”
斗罗一听,他哥木梳也有了娇滴滴的味儿,就明白了从河里走出一个怎样的女子,“她,她进咱屋了?”
斗罗不知散豆豆掺合进来,他想向一个连小衣都没穿的女子,羞赧无言地捂住自己的脸往屋里跑去情形。
木梳又说,“是呢。”
“哎,那行啊,你的媳妇不就送上门来了吗?”斗罗大兴,“屋里有豆豆,保管……”
说到这里,斗罗不去管木梳,撒腿就往屋里跑去,像是“屋里”的豆豆,“保管”给他找一个媳妇似的。
木梳在他身后说,“你哪来的这么高兴?”
此时雅格上了岸,它挺起了上身,展开了翅膀,扇动着翅膀“嘎嘎”地叫着。木梳回头看了看,说,“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这么无由地这么高兴啊?”
雅格展开的翅膀,不是扇动,而是那么展着,打着斜,左右那么兜着,两只脚,也不那么跩跩的了,而是蹈着小碎步,来来回回地划着圈儿,脖子前倾,头微微地向上挺着,嘴里发出“加加加”的叫声——这是闻名于世的“鸭子华尔兹”!这个舞蹈,受到那个变性舞蹈家的亲自嘉奖!
木梳看后,说,“雅格,没有想到你还会这一手?你真是亲传弟子呀!”
雅格围着木梳翩翩起舞,左旋圈右旋圈上旋圈下旋圈,不一而足。看得木梳逐渐地消除了心头的紧张,脸上绽开了笑意。
这时,斗罗把门嵌开一条缝,向木梳招着手,压低嗓子喊道,“哥!你过来!”
木梳没听到,善于接纳低频的雅格听到了,它导来米发骚,一个休止符,停住了自己的舞步,头向门口斗罗那里点搭着,告诉木梳那边的斗罗在叫他。
那么聪明的木梳还能不理解雅格的意思?他一扭头,看到斗罗像嘴里含着一块香甜的热年糕,烫的牙都疼,又舍不得吐掉的样子,说着什么。
木梳躬下身子,指了指自己,无声地说,“你召唤我?”
斗罗也用口型语说,“哥,你快来呀!”
木梳猫着腰,蹑着脚,跨着步子,向房门走去。
来到了房门,斗罗拉着木梳的胳膊,在他耳边说,“哥,她同意了!”
“同意什么?”木梳转头怔问。
“嫁给你呗!还能有什么?”斗罗极力夸张他的鼻子眼睛嘴。
木梳沙比呵呵地说,“她咋说的?”
这个沙比木梳!她咋说的还重要吗?可他就要问出个声母韵母,不问四致了,不肯罢休似的。
这时散豆豆从里屋走出来了,把一半屋里一半屋外的斗罗,一脚踹在屁股上,把他噔噔噔踹了出来,她自己也一闪身,来到了门外,回过身来,把门关上了,用身子顶住了门,说,“哥。”
“哎。”木梳赶忙答道。
“这女孩子叫柳花,今年14岁,”散豆豆说到这里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继续说,“他们家就住在南山坳,今天,她和她的两个妹妹出来采菜,天气燠热,姐三个就想着下河里洗个澡,凉快凉快,谁想到,她的小衣不期被一只凫鸟叼走了,”说到这里。散豆豆伏耳对木梳说,“八成就是咱们的雅格!”
“八成啥?就是,她的小衣在我这里,”木梳把手里攥的小衣递给了散豆豆,说,“你还给她吧。”
“不能!你傻呀,哥!”散豆豆一把把木梳手里的小衣夺了过去,“她都同意了,给她小衣,她再变卦了呢?”
木梳迟疑了,说,“你这不是那啥……吗?”
“那啥?什么那啥不那啥的?”散豆豆使劲搭一下木梳,“我和她说了你的情况,人家柳花无可无可(巴望着)的,她同意,你就不算……那啥,懂不懂?你快快快,准备入洞房!”
“什么?今天晚上?”木梳吃了一惊,“这不好吧?”
散豆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数搭着木梳,“不是今天晚上,更待何时?你等她后悔之后才入洞房吗?”
“不是,”木梳分辨着说,“她的两个妹妹呢?”
“呀,哥呀,咱不能太贪了,”散豆豆说,“今儿个,有柳花,就好不错了。你要还想着她的两个妹妹,以后再慢慢说,常言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木梳赶忙撇清自己,“我是说,她来到咱们家,她的两个妹妹不满河里找她?”
散豆豆又没好气地搭木梳一下,“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先摆平了柳花要紧,还顾得上有没有人找她?她自己都不急着找她妹妹,你急什么?你安的是什么心?”
“不是不是不是,你别想得太多,”木梳紧急自我撇清,“我是怕……”
“你怕不怕柳花变卦了?”散豆豆往屋里推着木梳,“你要怕她变卦了,你就赶紧进屋里,把事办了要紧,完后,说什么都好使,否则,什么都是虚的,明白不,大哥?”
木梳被散豆豆推进了房门,屋门,然后,她就走了出来。
…………
到开饭的时候,散豆豆扶着齐鲁丽蓉走进了堂屋的格子间,她问散豆豆,“你的那个他呢?”
散豆豆掩口“咯咯”地笑,说,“他正忙……”
齐鲁丽蓉虽然不知所以,但也码着点儿须子,就有点儿不太高兴地说,“你们搞什么名堂?曲咕嚓咕的(小声说话)。”
“姐呀,我的姐,天大的喜事!”散豆豆拥住了齐鲁丽蓉,趴在她耳朵上说,“雅格给它主人找了一个媳妇!”
然后,怎么来怎么去,一五一十地对齐鲁丽蓉讲了一个透。
斗罗在一边时不时地补充两句,雅格也在嗓子眼里“噶噶”地叫两声。
齐鲁丽蓉吃惊,“有人给你的合体人又找了一个女人,你不愤恨,倒也罢了,可你如此高兴,又从何而来?”
“哎呀,姐,”散豆豆整回身子,摇头晃脑,仿佛学堂里先生的做派,说,“人世间,有大妇小妇之说。大妇者,心胸豁达,一心相夫教子,一身的旺夫命,故而,无不被人称颂;小妇者——小妇,就是小女人,小老婆——一天到晚拈酸吃醋,挣一时之宠,哪里想到,男人,就是那闻到兴气的牙狗,无不掂算着因遍天下女,得一时之空,就冲着墙角放搔,到头来,弄得小妇筋疲力尽,空空耗尽一具如花的躯壳,落得个满身的不是,一街筒子的骂名。你说姐,是让你妹做个大妇,还是做个小妇?”
齐鲁丽蓉翻了几下白眼,说,“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刁钻古怪的言辞?”
散豆豆又趴在齐鲁丽蓉的肩头,拱着她,嗲着声说,“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得了?”
齐鲁丽蓉挪着被压的身子,说,“哎呀,你起来,压死我了!”
散豆豆挪一下身子,但她马上又压了上去,嘟着嘴说,“我不起,你的先说我说的对与不对,我再起!”
“对对,对,”齐鲁丽蓉也幽起默了,“豆豆先生,你的理论真真高深透彻,令人听之茅塞顿开,如醍醐灌顶——行了吧?”
散豆豆“嘿嘿”一笑,说,“这还差不多,像个姐的样。”
散豆豆移开身子,要去盛饭,齐鲁丽蓉说,“先不忙吧,再等一等他们——统领大人都好说,毕竟熟了,可是人家姑娘……”
散豆豆打断了齐鲁丽蓉的话,她说,“再从那个门里走出来,就不是姑娘了。过个一年半载,没准就是姑娘的娘了。”
“好好好,”齐鲁丽蓉说,“就算你歪嘴能说出正理来,人家毕竟头场末下(头一次)来到咱们家,总不能让人家吃咱们剩下的饭吧?再等一等,又有何妨?”
散豆豆停了下来。可是她马上又嗲了起来,“姐呀,忙活这功劲儿,把我忙活得贼拉拉的饿……”
齐鲁丽蓉掩口而笑,“人家入洞房,你忙个什么劲儿?”
散豆豆说,“你没听到过皇上不忙,太监忙吗?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齐鲁丽蓉回过身来,看看准,伸手来点搭散豆豆的脑门儿,散豆豆超视距发现了她这个意图,就手把着她的手指头,让她正好点到自己的脑门上,说,“姐,你说,你想说啥?”
齐鲁丽蓉笑了,用了点力气,点在了散豆豆脑门上,然后把手指抽回来,说,“我想说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歪言浪曲,竟然这样满嘴的油腔滑调?”
随后,齐鲁丽蓉又大姐姐样的对散豆豆说,“你要实在太饿,就夹两箸子,垫吧垫吧。”
散豆豆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出格子间。
格子间里,剩下齐鲁丽蓉和斗罗,齐鲁丽蓉轻叹了一口气,说,“男人呀……”
斗罗懂她的意思,他瞟了齐鲁丽蓉好几眼,说,“今天我们去卓尔镇老特那里,爹爹以给统领盖原木房为由,要借他的大锯。提到统领家人多,爹爹说他只是媳妇就有四个……”
说到这里,斗罗有意不说了,那意思非常简单:你父亲对外人都说木梳有四个媳妇,你还叹息“男人呀”干什么?况且,你父亲有多少个女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光在大院里,明媒正娶的就有九个,你还“男人呀”作甚?
齐鲁丽蓉忽然尴尴的一笑,“罗罗,你以后要娶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