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哈苏好像意识到了,遮掩着,躲开了散豆豆。
散豆豆没时间和他周旋,只好放弃了一探究竟的想法,离开,去追马车了。
走了半个时辰,他们到了啜水镇,镇上像过节似的,有许多人。镇长也没有上工地,而是在大门口,送往迎来的。
镇长齐鲁苏海看到了木梳他们坐的马车,就走了过去,看到依偎在斯丽娜怀里的木梳,喟叹道,“好好的一个人儿,怎么一夜之间就病成这个样子?”
齐鲁苏海说完,看了看散豆豆。
——他们判断这类的事,首先都想到女人。
斯丽娜明白镇长的意思,立马替散豆豆辩解,“不是我妹子的事,先生看过了,说监管大人是一股急火儿导致的。和我妹子没关系。”
齐鲁苏海看看斯丽娜,又看看散豆豆,心里想,斯丽娜可不愿意和谁攀姐附妹的,怎么和饭堂这么一个小丫头姐姐妹妹的了?
散豆豆白楞齐鲁苏海一眼,齐鲁苏海夸张地嚷道,“你这小丫头,竟敢瞪我?!”
散豆豆也不示弱,“本来嘛,什么都往我身上赖,我姐也是,看到监管大人的时候,第一眼,就来看我,我是个妖精啊,把监管大人抽筋拔骨了?”
齐鲁苏海怔在哪里。
斯丽娜又看看镇长,“领教了吧?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一个快刀子嘴的妹子吧?”
齐鲁苏海点点头,“没想到……啜水镇还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散豆豆“哼”了一声,“姐夫小姨子,是狗皮袜子——没有反正,瞪你一眼,呛呛你两句,你就受着吧!”
这话使齐鲁苏海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斯丽娜也跟着笑,散豆豆和木梳也笑,连赶车的驭人斯思丘堤也忍不住,笑起来。
车上车下笑了一会儿,齐鲁苏海问斯丽娜,“安排在哪儿了?”
“和七丫头他们两口子住,行不行?”
“七丫头?好吗?”齐鲁苏海觉得不妥。
斯丽娜快嘴,“怎地不好?他们两口子在西墙外,我原来就说那里太孤单,这回,有监管大人两口子伴着,不是显得混合一点儿吗?”
——盖上这所房子,齐鲁苏海说给斯丽娜住,斯丽娜就说那里孤单,迟迟不肯搬进去。这次虽然不是她住,但也老调重弹,因为,她对“孤单”,始终是耿耿于怀的。
“再说了,”斯丽娜看齐鲁苏海抵触情绪太强,她又补充道,“人家我妹儿说,这样可以借七丫头结婚的喜气儿,冲一冲监管大人的病,省着白拿你的薪米,病躺在炕上。”
“这也是这小丫头说的?”齐鲁苏海指着散豆豆问斯丽娜。
“那可不!”斯丽娜夸张地表情,“她那张嘴呀,能削土豆皮儿!”
齐鲁苏海又是一阵大笑。笑过,说,“那你就安排吧,安排妥了,到院子来吃饭。”
散豆豆抢过话头,“他要是能走,能吃饭,就不把他拉到镇子来了。”
“啊?!”齐鲁苏海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木梳这么重,就赶紧对已经下了车的舒璐噶嘎乾咔说,“舒先生,快快给监管大人用药,用最好的药!监管大人可不能有闪失啊!”
舒璐噶嘎乾咔应声,赶紧往他们的医道所里赶,好去开方抓药。
这边,斯丽娜让驭人斯思丘堤赶着车,往七丫头的新房那边走。齐鲁苏海向木梳招了招手,“少壮,我送走了这帮客人,就去看你。”
木梳抬起手来招了招,没一点儿气力的样子。
实际上,他这样一多半是装的,因为,散豆豆把他说的太严重了,他不装一装,不是那么回事;再一个,斯丽娜这一路上始终搂着他,他想脱离她的怀抱,旁边的散豆豆还紧着给他使暗号,让他装下去。那他一就装到镇上了,还能一下子好转起来?那让齐鲁苏海看了,想他是不是有意吃自己小情的豆腐啊。
斯思丘堤把木梳他们拉到七丫头的新房,车刚停下,就从房里走出一个小丫鬟,恭恭敬敬地问斯丽娜,“斯大人,你们这是来干什么?”
斯丽娜知道小丫鬟叫什么,就吩咐道,“小敏,把你屋里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倒给监管大人住。”
“这个……”小敏有点儿二意丝丝的。
“什么这个那个的,”斯丽娜有点儿火刺了,“让你收拾,你就快点儿收拾,哪那么多废话?”
“可是,七媛怎么办?”小敏鼓起勇气。
斯丽娜有些恼了,嘴上叫着斯思丘堤,“你用马鞭子给我狠狠抽这个奴才!看她还敢不敢顶嘴了!”
“别,”木梳这时急忙上前阻止斯思丘堤。他又转向小敏,“你担心你的主人没人照顾,是不是?”
小敏颤抖着点着头。
“不用担心,”木梳指着散豆豆,用平缓的语气对小敏说,“斯大人早就想到了,让她来照料你侍候的主人七媛。这一段时间,你先到院里侍候别的主子去吧。”
小敏连忙点头,往屋里跑去。
斯丽娜低下头去,看着木梳,“想不到木大人这么的怜香惜玉,”说完,又去叫散豆豆,“妹子,这样的男人,你可要小心些——一肚子花花肠子。”
散豆豆刁刁地样子,“那就让他‘花’去吧,他想‘花’,你还能管得住?”
这时,房门开了,小敏扶着齐鲁丽蓉走了出来。
看到齐鲁丽蓉,斯丽娜急忙把怀里的木梳推给了散豆豆,她下了车,对齐鲁丽蓉行了一个女便礼,“七媛。”
齐鲁丽蓉一脸镇定,“是斯大人呀。方才我听小敏说,监管大人要来我这里住?”
斯丽娜就把事情的原委,对齐鲁丽蓉学了。
齐鲁丽蓉听罢,侧了侧身,“那就请监管大人进屋吧。”
木梳在车上歪着身子,向齐鲁丽蓉一拱手,“木梳这厢谢过七媛。”
“刚才听小敏说,木大人彬彬有礼,君子风范,七丫头实在钦佩之至。”
齐鲁丽蓉这句话不软不硬,狠狠地回击了斯丽娜,令斯丽娜的脸顿时木涨起来,她连忙找话,“我还以为七媛在院里招待客人呢。”
“院里待客,自有丽蓉的夫君。丽蓉这幅仪态,不便招摇,丽蓉心中有数。”
齐鲁丽蓉这一字一板地话语,着实令斯丽娜不由自主地一缩脖子——这话听上去是说自己,但是,又何尝不是间接地损斯丽娜呢?意思是,你是个什么人,你心中没数儿?还到处招摇?吆三喝四,又打又杀的?
齐鲁苏海一向护着他的孩子,东北人管这叫“护犊子”。尤其是对齐鲁丽蓉更是关爱有加,这是谁都知道的,就连斯丽娜也不敢造次,谁要敢对他的孩子们尤其对齐鲁丽蓉不恭,齐鲁苏海那是非急了不可,要把齐鲁苏海惹急了,谁也不知他能做出什么来。
这些人里,除了斯丽娜之外,还有一个人,对齐鲁丽蓉畏惧三分。
这个人,就是散豆豆。她本来以为,不管怎么说,齐鲁丽蓉也是富家出身,免不了具备富家女的特点,而富家女往往外表是骄横跋扈,实际上是色厉内荏,好对付。没想到,齐鲁丽蓉的这几句话,使散豆豆听到了“内厉色荏”,她心想,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和她交手,要加十二分小心。
因此,散豆豆把她那张“刀子嘴”,悄悄插入“鞘”中,不敢轻易示人。所以,她扶着木梳下车,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乖巧听话的小丫头。斯丽娜看在眼里,甚为奇怪,对她频频侧目。
散豆豆把木梳扶入西屋,从屋里的被垛上拿下两床褥子,铺在炕上,又把一个枕头放到炕的下边,扶木梳头冲里躺下了。那时的“睡位”,都是头冲里。
看一切安排妥当,斯丽娜就告别了木梳,又向齐鲁丽蓉致礼,让驭人斯思丘堤赶着马车走了。
斯丽娜走了,齐鲁丽蓉在丫鬟小敏的搀扶下,来到了木梳住的屋。散豆豆在屋里慌忙接住。
齐鲁丽蓉笑着,“不必,有小敏就好。”
散豆豆甜声密语道,“也让我适应一下,未来几天,不是得让我扶持七媛?”
齐鲁丽蓉温良地样子,“你们不必急,养病养病,有病了,在于慢慢调养。和监管大人比邻,是丽蓉的荣幸。我听我爹爹说过监管大人的聪慧于贤德,虽是少壮,却很是沉稳,真是‘少小图志,老大惊天’。”
“七媛谬赞,谬赞。”
“谬赞”这一词,是木梳从医道馆先生舒璐噶嘎乾咔那里刚刚学来的,不期转过头来,就用上了。
齐鲁丽蓉也客气道,“监管大人一路车马劳顿,歇息吧,倒出闲空,丽蓉再来叨扰请教。”
“客气客气,慢走。豆豆送送七媛。”木梳也是客所有加。
散豆豆自从齐鲁丽蓉进屋,就上去搀扶着她,始终也没放手,木梳这么说,她就温温地应声,和齐鲁丽蓉、小敏一起走了出去
齐鲁丽蓉回过另一只手,拍拍散豆豆扶自己的手,“你的手,真软。人说‘手软心软命稠’,果然不假,这回你跟了监管大人,若是有幸为他生育,你这辈子,可就‘稠’了。”
“借七媛的吉言。可是,刚刚一天,大人就病成这样,不能不叫豆豆心急如焚呢。”
齐鲁丽蓉哑然而笑,“你们‘合体’不是没有期限吗?”
——有的“合体”是有期限的。
散豆豆撅起小嘴,“没有说定。可是……说不上哪天大人厌了,驱我而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监管大人是个正人君子,我看不会那样做的。再说,有你这样软如温水可儿在身边,别说是须眉男子,就我这样长发女儿,也有些舍不得你呢。”齐鲁丽蓉劝慰着豆豆。
这时,木梳在他的屋里,咳了一声。齐鲁丽蓉赶忙往回推散豆豆,“快快回屋去,想监管大人叫你叫不着!”
散豆豆也被她弄得慌张起来,连忙嘱咐小敏道,“好生扶住七媛,我放手了。”
小敏和齐鲁丽蓉同时应声,散豆豆才放开齐鲁丽蓉的胳膊,返回了他们自己的屋。
进得屋来,关门之际,散豆豆问木梳,“大人,你怎么不舒服?”
木梳支起了身子,刚要说什么,散豆豆紧着向他挤眉弄眼的。木梳就把说出的话噎了回去。散豆豆关严了门,“说吧,哥,你让我干啥?”
“我没让你干啥,我给你一个动静,是让你别说了,言多有失呀。你别小看了这个七丫头,这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儿。”
“哥,我心里有数。你妹子不会惹是生非的。”
“那就好。哎,豆豆,来的时候,我看你去找工头萨哈苏了,问没问问干儿有没有消息?”
散豆豆摇了摇头,“没有。哥,你别着急,干儿一般是入山,让老道领走了。”
木梳叹了一口气,“今生今世,我们俩是有缘没份了?”
“没准她修炼成仙,回来度你呢。”散豆豆宽慰着木梳。
木梳苦笑笑,躺下去,再不说什么了。
散豆豆隔着炕,向外瞄了瞄,“这抓药的,怎么还不来呀?哥,我去给你看看?”
木梳没吱声。
散豆豆的眼睛转了几转,“哥,我去看看吧,一会儿就回来。”
木梳还是没有吱声。
散豆豆就走出去。
她知道医道馆在哪里,拐几拐就到了医道馆。还没进到里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煎药的气味,而且,里边还有一种酸唧唧的味道。
散豆豆找到了舒璐噶嘎乾咔,她向舒先生行了一个女便礼,“舒先生,我来取我家监管大人的药。”
舒璐噶嘎乾咔中到声音,连忙走出桌台,“夫人,大人的药,已经煎上了,还要等一刻,方才能好。”
“怎么在这里煎上了?”散豆豆很是疑问。当初说的意思,是回到住的屋里煎药,怎么变主意了?
舒璐噶嘎乾咔看出豆豆的心思,连忙解释道,“镇长大人派人特别嘱咐,不要在七媛的新房里煎药,整一屋子药味儿。”
散豆豆一听,就知道主人开始反对他们入住七丫头新房的缘由了。
“我既然来了,那我就在这等等,等药煎好了,我顺便就拿回去了。”散豆豆说完,找个地方坐下了。
舒璐噶嘎乾咔附和着,“那最好。我这里人手紧张,正愁没人送药呢!夫人请坐。”
“不用,就在你这里溜达溜达。”散豆豆说着,站起身,倒背着手,在老先生的屋里来回逡巡着。其实,她眼睛叽里咕噜地转,她是有什么心事。实际上,她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形态,她心中有事啊。
转了几转,散豆豆停了下来,把肩缩起,把手背在身后,晃着两个肩头问舒璐噶嘎乾咔,“舒老先生,你说,我家大人夜里睡不安稳,服用些什么药好呢?”
别看舒璐噶嘎乾咔一口一口地管散豆豆叫“夫人”,那是因为她和木梳“合体”的缘故。其实,散豆豆这个岁数、个头、容貌也就是个小孩子。所以,她摆出一派稚幼之态,舒璐噶嘎乾咔并不怪罪,反倒觉得散豆豆愈加可爱,如同他顽皮的孙女似的,“哎呀,你不早说,要是早说,我再加进几味药,就能治他的惊惧之症。”
“没有现成的什么药吗?比如……”散豆豆很是认真地看着老先生。
舒璐噶嘎乾咔不急不慢地语调,“啊,啊,有倒是有,但,那是‘麻肺散’是治疗外伤时用的。吸入此散,就人事不知,你就是砍下他的胳膊、腿,把他开膛破肚,他也全然不觉。”
“吸入的少一点呢?”
舒璐噶嘎乾咔又看了一眼豆豆,反问道,“少,怎么少?不达肺叶,没有功效;达到肺叶,就是我说的样子。”
“可以麻他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不可不可,这是轻易用不得的药。”舒璐噶嘎乾咔连连拒绝。
散豆豆把着舒璐噶嘎乾咔袖子,撒着娇,“爷爷,监管大人整夜缠着奴家,奴家已然一天一宿未眠,再要缠奴家一夜,奴家就不知能不能活了。”
舒璐噶嘎乾咔磕绊了,他嘴里“呀呀”地发着声。手脚搓蹉着,踌躇了很久,他才站下了,“镇长大人这么用过,他说有效果,你试试?”
“怎么用?”散豆豆感觉有希望。
舒璐噶嘎乾咔向散豆豆招了招手,散豆豆凑了过去,舒璐噶嘎乾咔伏在散豆豆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