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豆豆有些慌,没想到木梳会停下马来问她。
散豆豆溜了在前边牵马的斗罗一眼,斗罗也回她一眼。散豆豆咽了一口唾沫,“大人,你真的什么也没感到?”
木梳说,“我感到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可感的?”
“斯司库……”散豆豆提示木梳。
“斯,司库?”木梳这才反应过来,散豆豆说的是谁,“你说的是她?是斯塔利的妹妹?”
“是啊,除了她,还有谁呢?”
木梳眨眨眼,“她怎么了?不就送我到门外吗?”
散豆豆一撇嘴,“你没感到她量你脚的尺码?”
“她?量……尺码?她量我脚尺码干啥?不是要给我做鞋吧?”至此,木梳才和散豆豆想到一个道上了。
“正是要给你做鞋呢。”
“她?她给我做鞋干什么?”
散豆豆丢丢当当地说,“看你小伙儿挺待亲的。”
这时,斗罗清了两下嗓儿。
“嗯?”木梳不明白散豆豆的意思。
散豆豆慌忙改口,“你为他哥接上了手指,她要感谢你呢,无以为报,才暗暗量了你的脚尺码,今天你回家前,她就能送给你一双里外三新的布鞋。”
木梳怔怔地问道,“她做鞋这么快?”
“哪是她一个人,”散豆豆说,“听她招呼的工手,女的,不下几十个,她把尺码拿回去,一声令下,用不了两个时辰,一双新新的鞋,还不做出来了?”
木梳眨眨眼睛,说,“不说她是司库吗?她还管人?”
散豆豆不屑道,“还管人?正了巴经的管人呢。这么说吧,她想管啥,就管啥。人、钱、粮,这几宗是最实惠的,她当然要放在她的名下管起来。”
木梳更加好奇,”那要塞的工程也涉及到人、钱、粮,为什么不让她一遭管起来?”
“那是她不希达管,才让……”
斗罗截下了散豆豆话,“不能这么说,就是她希达管,她能管起来,也是的?”
——斗罗的意思是,她管不了,才没让她管。
木梳心里暗暗点头:这么说,她也有不可为的,这就好。
“但,我还是要说,”散豆豆被斗罗截话截得很不舒服,她抢过斗罗话的尾音,“斯司库,权柄拄天,不是谁都能碰得了的,从她身边走过,都得加十二分小心。”
“你看你那话说的,”斗罗和散豆豆呛呛起来了,“谁哈么央儿的,碰她干啥?”
“你不碰她,她兴许碰你呢!”散豆豆恨恨地说。
“那可是没办法的事了。”斗罗轻轻回道。
“哼!你们男的,就是贱皮子!哪有臊窝子,就往哪里杵,到头来,骂那人是一条……”
“过了,你说得有点过了。这还有监管大人呢!”斗罗虎呵呵地提示散豆豆。
“就是因为我哥,我才说这些话,”散豆豆恨恨的样子,“要是别人,我连管都不管,多咱有把刀架在脖子上,我还得对他说,‘别怕,凉哇哇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木梳听这么半天,就散豆豆最后这句话,他听懂了。散豆豆说的那句话,是句冷幽默,她是形容一个人对死囚犯说的话,说你别怕呀,刀割脖子,就凉凉那么一下子,一会的功夫,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句冷幽默,在他们达拉伊人里很流行,所以,木梳一听就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反倒更糊涂了——这句话,一般都是旁敲侧击,说给人听的。散豆豆说“因为是我哥”,显然指的是我,那她对谁“旁敲侧击”?除了我以外,就一个斗罗了,她是在说斗罗?那么她和斗罗是什么关系?要真是斗罗,显然在敲打他,警示他别跟斯丽娜,或者类似斯丽娜的人,勾勾搭搭的,以免最后落得个被杀头,“凉哇哇,一会就过去了”的下场。
木梳“哈哈”笑,“我们是男人,又不是牙狗,自然有人的分寸,不需小妹你‘咸吃萝卜淡(蛋)操心’。”
散豆豆一甩打,背过身去,嘟嘟囔囔地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好心劝你,你却变着法儿的骂人家!”
“好了好了,我骂你一句,你也骂我一句,咱俩平了。谁也不亏谁,谁也不欠谁了。”说完,木梳顿了顿,又接着对散豆豆柔声地商量道,“妹儿呀,我和斗罗去要塞工地,你回去吧。”
散豆豆风转过来,“我也去!”
木梳瞪起眼睛,“你去干啥?工地里尽是男的,插个腿(小解)扯个大谰(说村话)啥的,多不方便?”
散豆豆分辩道,“主人可是让我跟着你呢。”
木梳想说什么,看看散豆豆,又看看斗罗,话语在中途就拐了一个弯儿,他说,“你回去找个地方睡觉,养足了精神,今天跟我回我家,折腾你一个晚上!”
散豆豆的脸色立即涂了一层蜡,斗罗激楞楞地打了一个抖。
散豆豆压着头,捣着小步往回走去。
散豆豆走了以后,木梳看看斗罗,只见他也埋着头,份儿份儿地喘着粗气。木梳无声地笑了笑,然后说,“走,斗罗,上要塞工地。”
斗罗“嗯”了一声,牵着马,就往北走去。
走了十多步,木梳忽然对斗罗讲,“你的主人把散豆豆给我了。”
斗罗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看散豆豆这小丫头还行,”木梳说,“你说呢?”
“还行。”斗罗惜言如金,只把意思说清楚,再多一个字,都不肯。这样使得木梳不能按他设计好的言谈说下去了。他只好另辟蹊径,找另一个话题了。
木梳想想问道,“斗罗,你几岁到主人府上干的?”
“八岁。”斗罗说。
木梳又问,“八岁你能干什么?”
“伴萝莉耍。”斗罗说的轻飘飘的。
木梳听说镇长说没有男孩子,就顿了顿,问斗罗,“主人一共几个孩子?”
“院儿里十八个。”
“那么说,院外还有了?”
斗罗很警觉,“我没那么说。”
木梳笑了,他前倾着上身,凑近些斗罗,“斗罗,你为什么总是抵防着我。”
“我没有。”斗罗断然否定。
“你没有?”木梳说,“你看看你那话说的,还没抵防我?”
斗罗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大人,我是个奴人。”
——一言以蔽之,这还有什么话说的?你是大人,我是奴人,我跟你说话,当然不能倾口而出了。
这样,斗罗又把木梳想说的话题,充塞住了。凡凡两次,激起了木梳的斗志。他心想,我还和你说不上话了!别看你比我大,斗心斗语,我不怵你,我要摆治不了你,我还称什么大人?木梳想了想,问道,“散豆豆是几岁进府上做事的?”
“她?也是八岁。家养的奴人,到了八岁就得做事,不能吃闲饭。”斗罗回道。
木梳在马上掐着指头算着,“二十三个字。这是你说的最多的一次。”
斗罗转过头来,冲木梳苦笑笑。
木梳锲而不舍,又问,“散豆豆,有多大?”
“十二岁,她属人的。”
“属人”就是属猴的。达拉伊有语言,没文字,但,整个文化,深受中原文化影响,所以,人也都有十二属。
“我记得你说你今年十八岁?”木梳眼睛盯着斗罗。
“是,我十八岁。”斗罗又加起了小心。
“也就是说,散豆豆到主人府上做事的时候,你十四岁?”木梳给他俩算账。
“是,我十四岁。”斗罗遥想起来,“我还记得她是冬天上的工,把她冻得,淌清鼻涕,她嘶喽嘶喽地来回抽,把鼻子下边,沤出两道红印子,我指着那两条红印子臭皮(羞)她,她追着,来打我,可是,脚下一滑,卡了一个大前爬子,她哭了……”
“你就哄她,后来,到底把她逗乐了。”木梳接着斗罗的话说下去。
斗罗吃惊,他惊回首,问木梳,“大人,你听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