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这时在木梳耳边反复叮嘱说，“你别急，可要接正了，接歪歪了，那成啥了？”
木梳在心里对姥爷说，“你就放心吧，圆咕隆一根手指头，我还能接歪了？你就来肝儿吃肺子吧（擎好吧）。”
木梳在屋里撒眸一圈儿，问一个可能是斯塔利娘的老妇人说，“你们家有炕桌吗？”
“有有。”老妇人连连答道。跟着，她到外屋，扯着一条腿，拎过来一个小炕桌。这种炕桌，现在在东北恐怕已经绝迹，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是家家必备的。那时，吃饭的时候，都把它放在炕上，人们盘腿坐在炕上，吃饭。那咱看不到挺大个肚腩的人，不能不说和这种放炕桌、盘腿吃饭有关。
老妇人把炕桌放在炕上，木梳往斯塔利的身侧移移，对他说，“你挺起身来。”
斯塔利很乖，用胳膊肘在炕上倒着，支起了上半身。
木梳又说，“把你那只手放在桌上。”
斯塔利问，“哪只手？”
木梳恼了，鼻子不鼻子脸不脸地说，“我来给你接手指，你说哪只手？！”
斯塔利一脸浆糊地一笑，把他那边的手，伸了过来。
木梳看了斯丽娜一眼，说，“你们是斯涅日纳雅人？”
斯丽娜点头应答“是”。
“不怪呢。”木梳说，“达拉伊人都说，斯涅日纳雅人‘女的靓，男的蠢’，果然不假！”
斯丽娜听了，“咯咯”地笑。
齐鲁苏海也跟着笑。
斯塔利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但也跟着笑。
——不是木梳胡编，达拉伊人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传说。话说造物主阿布凯恩嘟哩（主神，相当于“上帝”）造斯涅日纳雅人时，把女的造的非常漂亮，而轮到造那里的男人时，被一只蚊子咬了一口，阿布凯恩嘟哩忙着去打那只蚊子，而并未停止造男人，就大意了，把斯涅日纳雅的男人造的又丑又蠢。
斯塔利翻转身，把那边那只手放在桌上。
木梳拆开了斯塔利断指那只手的药布，使手上两个断指的茬口露了出来，上边，是医处所的人给他上的草药，糊的满把满握的。
见此，木梳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心里问他姥爷，姥爷说，“你得把上边的东西清理掉，不然把那些草药夹在里边，支楞巴翘的，谁看了，寻思，怎么手指头长出草了——那成啥了？”
木梳听完姥爷这话，忍不住笑了，转头对老妇人说，“拿一盆清水来。”
老妇人应答，又转出了屋，到外地打水去了。
屋里，木梳对齐鲁苏海说，“大王，医处所，还要加强，和平的日子，都好说，真要有战事，仅凭那几个人是不够的。”
齐鲁苏海说，“那是，我已经想到这个了，正在各处搜罗着。”
齐鲁苏海的态度大为改变。
老妇人端来一桦皮盆清水，木梳抓住斯塔利的手，用手指撩着水，冲洗着他那断指。旁边的散豆豆看出了门道，她对木梳说，“大人，我来？”
木梳就闪开了身子，让位于散豆豆。
散豆豆清洗起来，又干净又细致，手把麻利快，一会功夫，就将斯塔利断指茬口清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齐鲁苏海在旁边，直劲啧啧生叹，“散豆豆真是你的一个帮手呢。”
“那是。大王赏的不错。”木梳说。
木梳说完，从怀里掏出了斯塔利的两根断指，根据大小，长短，把断指排在斯塔利手断指的茬口上，把他手中的那个小葫芦的塞子拔了下来，大头冲下，倒出一种无色胶状物来，用一根手指，揩下一块来，均匀地抹在断指的茬口上。然后就把断指拿着要往上揇。这时姥爷在他耳旁惊叫，“别呀！你先隔着一段距离，对一对，对准了，再往上揇，要不，非得接歪了不可！”
姥爷这一声，吓了木梳一跳，他本能地把手向前一送，“噔”的一声，两边断指就粘上了。
斯塔利大兴，他举起手，看看连接处，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抹了抹，只见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来了，他要回弯，木梳赶忙制止，说，“别看一点儿痕迹没有，可是，我还没念咒语呢，说掉就掉下来了！”
斯塔利吓得僵在那里，不敢稍有异动了。
木梳说这话吓着了斯塔利，也吓着了他自己，他也不敢大动斯塔利的手了。他轻轻地把斯塔利的手按在桌上，左右看了看，见是挺正的，就把另一个断指也用接骨膏那么粘上了，头翻转着看了看，见差不多了，就在心里念起了姥爷教他的咒语“米来都，即来都，加来都”。木梳念完，又传来两声“噔噔”，这回，是一定粘得牢了！
木梳闪开身子，对斯塔利说，“这回你抬起手来吧。活动活动手指，看能不能回弯儿。”
斯塔利抽回胳膊，把手举至眼前，手抓挠着，两根断指，完好如初样的，活动自如。斯塔利顺手抓起扫炕笤帚，用断指从笤帚上劈下一根笤帚蘼子，放在断指上捏着，就去剔牙齿。
“哎，真好使呀！跟原来的指头一摸一样的！”斯塔利大兴道。
木梳说，“那是当然。不地，怎么算布尔卡恩给的接骨膏呢。”
斯塔利转着他那只手，左看右看的，心有不足的样子。他妹斯丽娜问他，“哥，你还有啥不知足的咋地？”
斯塔利把哪只手放在眼前，吊着距离端详着说，“妹子，你看看，是不有点歪了？”
斯丽娜抓过他的手，看了看，说，“有那么一点儿，不过，不怕的，手指好使就行呗，有的人手指没接，都长得歪其勾吧的。行啊，就这么地吧。”
这时姥爷在木梳的耳旁说，“你快教他别背叛你！”
姥爷这么一说，木梳才“呼啦”一下想起姥爷在自家山洞里对他说的话，就抓过斯塔利的手说，“我看看，是歪了吗？”
木梳把斯塔利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里，相看着，一看，第一个接的指头，由于姥爷在耳旁冷不丁地一说话，吓他一跳，往前一送就接上了。当时是翻着手背看，没看的那么清楚，就以为还行呢，哪里想到，翻过手心来一看，歪得这么厉害！
木梳说，“断开，我再重新给你接。”
斯塔利“嗖”的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咧着嘴说，“得了，就这么着吧，歪就歪点儿吧，也不耽误使。再断开，那得多疼啊！”
木梳眯起眼，直问斯塔利，“我给你手指接上，你感不感谢我？”
“感谢你呀！”斯塔利也痛快，“谁要不感谢，谁不是人，不是他爹揍的。”
“好，”木梳点头，“你在心里想着不感谢我，骂我，有朝一日，还想杀了我。”
斯塔利一抻脖子，“那哪能呢？我那成啥人了？！”
斯丽娜在一旁说，“我哥不是那样的人。”
齐鲁苏海也在一旁说，“别看利（斯塔利的简称、爱称）粗一点儿，他可是个有良心的人。”
木梳笑了，“我相信斯哥的人品。我是让他这么想一想，他的断指就开胶了，这样，我再重新给他粘粘。要不，歪歪个手指头，实在是不好看，尤其斯哥还没娶媳妇吧？”
斯塔利和斯丽娜，包括齐鲁苏海和屋里的那个老女人，都面面相觑，甚而疑虑重重。
木梳看看大家，“这么说，你们不相信我的人品了？我蒙你们又图个啥呢？”
老女人首先说，“不是不是，哪能疑你这个大恩人呢？”
斯丽娜接上话茬，“是啊是啊，我娘说的对，我们疑谁，也不能疑大人你哪。”
齐鲁苏海抓起斯塔利的手看了看，“那利，你就照少壮说的想一想，反正咱们话也说开了，谁也不存心，要是你想了之后，断指掉下来了，再让少壮给你接正道了，岂不更好？”
斯塔利看看屋里所有的人，大家都给他以鼓励，他才闭上眼睛。但又马上睁开了，苦叽叽地说，“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监管大人的坏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