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苏海扭过身去看看,还闪出身子吊望一下,说,“要再低,就不好看,也不结实,马走起来,也碍腿。”
——稍微壮一点的马,大腿的肌肉,都鼓出前肩畔,当然碍腿。
木梳点点头,说,“怕就怕,比你年岁大些的骑者,就不能像你这么一蹦了。”
“那倒也是,”齐鲁苏海说,“不能蹦的,就得需要‘人垫’了。”
“人垫”,就是人趴伏在地上的那种。
齐鲁苏海心想,这个木梳,不仅行为举止像一个老者,想法,也想到老人那里去。
齐鲁苏海不知、他也看不到,实际和他对话的,是木梳他的姥爷。
木梳能也感觉到,有人在操控他。有的时候,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也有的时候,不知自己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木梳说,“也是,一项发明,要逐步的改进、完善。世间没有一蹴而就的发明。”
齐鲁苏海想想,真是那么回事,就指点着木梳说,“你别放弃研究,到多咱人们跐着脚垫,上下马自如——老年人也如是上下马,为止。”
有了革新的目标,就有了发明的动力。所以,“马镫”的发明,经过短短几十年,就完成了,两千年来,没有丝毫的变化。
木梳点头应允。
齐鲁苏海把马的缰绳交给了下人,对木梳说,“跟我来。”
说完,齐鲁苏海就在前边带路,往上屋走。
来到上屋,齐鲁苏海跪坐在席面上,出手让一让木梳,木梳打着斜跪坐在齐鲁苏海的一侧。齐鲁苏海从一卧台上,拿过一沓白色绢布,在席面上向木梳展开了,绢布上标明了山河的图形。在山河的隘口处,画着“上下下”三处房子。
齐鲁苏海侧过身,指着那三处房子,对木梳说,“这是我们的要塞布局,你以为如何?”
木梳微微俯下身子,用指脊把绢布的凸起处,荡荡平,扭着身子,端详着绢布,说,“这是姜太公的‘品字阵’呀。”
齐鲁苏海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无不惊讶地想,这个达拉伊少年,连兵法战阵也懂?!
——他哪里知道,此时和他说话,不是十五岁的翩翩少年,而是规神仙翁的木梳的姥爷。
“少壮以为不妥吗?”齐鲁苏海不叫木梳为“二头儿”了,而是叫他“少壮”。
木梳想一想说,“要是排兵布阵,不无不妥,可是,作为要塞城堡,似是应该‘倒品’字”
“噢?”齐鲁苏海不由的一震,侧过腰身,凑近木梳,说,“请少壮详谈。”
木梳不由自主地在下巴上,轻轻捋了一把,说,“当年姜太公创建这一战阵,是以先队为疑兵,看上去,是先锋,可是与敌接仗,不要几个回合,就佯溃下来,从后边的两实力战队中间穿插而窜。引敌兵入伏地。这时,两实力战队,就一声呐喊,将敌围住,佯溃之军再反杀回来,敌之军没有不败之理——问题是,那是战阵,是以人为主体,是能动的,而要塞,建上,就无足无翅,若以正‘品’字组建,岂不摆明了让敌方先吃掉我们的一个‘口’?那种境况一旦形成,势必动摇军心,后两‘口’哪里还有心一战?不得被敌各个击破?所以,要塞不适合‘品’字阵。反过来,要是‘倒品’字,情形就不一样了:啜水发自北方大山里,大人你建此要塞,主要是防北来之敌。北来,一般都是乘船,顺流而下,那么,我们就摆两‘口’与啜水两岸,那样都在箭簇射程之内,哪个又能突破两‘口’的防线呢?就算突破了,还有一城实力战队在等着他,这种境况,又有哪个敢来非礼闯关塞呢?”
齐鲁苏海听后连连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改,改。‘倒品’字。”
木梳又在下巴处捋了一把,指着图中的左“口”处的山上说,“这一处的山,不知有多高,要是不高,就在上边建一耳城,作为瞭望之所,亦可作为碉堡,为箭簇居高投射之地,这样,至少可以接应两‘口’之利。”
齐鲁苏海指着右边一处说,“照少壮的说法,这里也可以建一碉堡,这样,就左右无虞了?”
木梳又捋了捋下巴,说,“我是看图说话,依图上所示,这里无山啊?如何建耳城?”
“啊,”齐鲁苏海说,“这是绘图者大意疏忽了,实际上,这里正好有一座孤山。”
木梳“哈哈”笑,手捋着下巴说,“那自然是好!那可是左右逢源,万般无虞了!”
齐鲁苏海也跟着“哈哈”笑。他心中很敞快,但对木梳捋下巴的动作,却是非常不解:这个“少壮”下巴光溜溜的,怎么频频做出捋胡须的动作,这是什么毛病?
他哪里知道,这是木梳姥爷典型的习惯动作。
齐鲁苏海叫来一个下人,让他准备绢布,笔墨,要立即修改工程图。
木梳说,“慢,不如实地考察一下,看还有没有遗漏之处。”
齐鲁苏海说,“好啊,走,咱俩实地考察一番!”
齐鲁苏海说完,就改命那个下人,再备上一匹马,他要和木梳一起去建筑实地考察。
木梳和齐鲁苏海走出了屋,不一会儿,下人牵来一匹马,这匹马也有木工匠人打造的马上脚垫。木梳一蹿高,就上得马背,下人递给他马的缰绳,他抓了过来,然后,才把两只脚搁在跐蹬的脚窝处,甚是愉作。
齐鲁苏海满意地笑了,说,“少壮就是灵分,一蹴就上去了。”
说完,他也模仿木梳一蹿高,上了马背。
木梳笑着说,“你也如是灵分。”
齐鲁苏海把脚放在跐蹬上,说,“老喽,感到这身子莫名地沉了起来。”
木梳说,“大人贵庚几何?”
齐鲁苏海一怔: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岁数的人,讲出这种文文的话来,这就是达拉伊人的语言,要是中原人的话语,无不认为他是个款洽老者。
齐鲁苏海收回眼光,也做了一个捋胡须的动作,说,“快到知晓天命了。”
齐鲁苏海下巴上有一捋胡须,但是,黑黑的,而且,他并没捋胡须的习惯,现在做出这个动作,就分外咋眼。
齐镇长看他一下,笑了,他也回看一下齐镇长,也笑一下。
“来过镇子?”齐镇长问。
木梳说,“来过。镇子变化很大,比两年前多出不少房子。”
镇长很满意的样子说,“能多了三勾儿(三成)。大部是达拉伊人,都是有金子的富户。”
“那是当然,”木梳说,“没钱的,都住在山洞里。”
镇长瞄了木梳一眼,说,“山洞挺好的,冬暖夏凉,住在山水之间,分外的诗情画意。”
木梳那里激冷地一愣。
这个时候,姥爷就离开了木梳。
木梳感到一种透体的通亮,他逡巡四周,才感到自己在镇子里,在马上,在齐镇长的身边。
顿了一顿,镇长又问,“你们家在达拉伊,做什么营生?”
“我们过来很久,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木梳说,“我姥爷在那边,干了好多种营生,在中原还呆了十几载。”
“噢,不怪呢。”镇长说。
镇长的意思是,不怪你这么渊博,你原来有个这样履历的姥爷,在中原十几年,那是什么成色?等于入太学了。
镇长出生在中原,可是他对中原却没一点儿印象,两岁就来到了这里,再没有回去过。
拐过镇长家的宅院,又走了几幢房子,木梳看到一个熟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