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张府,已经是深夜,老管家正倚着门打盹,开门的声响惊动了他,看是张末花,嘴里细碎的念叨着:
“人老了,真是老了,这么一会就睡着了。”然后接过张末花手中的食盒和灯笼,往院内指了指,说道:“二爷还没睡,正等您呢。”
张末花笑着点头,算是回应了老管家。
屋内。
一贯严肃的张守仁正在沉默的坐着,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光线阴暗,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不知在想什么。
“回来了?”
张末花微微点头,有点紧张,她其实一直有点害怕自己的父亲。
“过来坐吧。”这个一贯严肃的男人今天很温和,“这几天在家中住些日子吧,凌山以前有些事对不住你,但他毕竟还是你的哥哥。”
张末花偷看了一眼父亲,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或许他不需要安慰吧。”她想。
“凌山提议将你嫁给那个小厮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的。”张守仁回忆着,“我想,你是我的女儿,就算再不济,也不能嫁给那么个小人物。只是后来我又想到你的母亲,觉得将你嫁给一个普通人,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你的性格偏软,天赋并不高,一轮境也有几年了,但是还没有结成道印。我想修道者的世界未必适合你,索性将你嫁给一个普通人,免受修道途中的痛苦。这样一辈子,也挺好。
但是我还是对这个小厮看走了眼,呵,谁能知道这个小厮一直在隐藏着自己,谁又能想到他并不想一辈子当普通人。他错就错在是你的丈夫!
所以我希望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如果他真的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那么张家一定不会放过他。”张守仁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中有深深的悲痛和仇恨。
张末花知道这种仇恨不是针对她,而是那个真正害了张凌山的凶手,但是她依然感觉到愤怒。
这种愤怒是对于自己亲生父亲的不相信,是对于张家的不留任何情面。
“他们明明知道夫君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他们明明知道夫君当时只是普通人。你们又真正的了解什么,只是一厢情愿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张末花站起来,生平第一次直视自己的父亲,胸口急剧的起伏,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但是她看着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父亲,只是行礼告退。
“我不认同你说的,但是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
她离开张家,回到和夫君朝夕相处的小院,那个身影好像还坐在青石上对她温和的笑,她不自觉的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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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来到书院,很多人都在说张凌山和于坤被害的事,当然也知道夫君被抓起来了,看来张家已经不再封锁消息。
所有人都在猜测,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数人都在可惜张凌山的英年早逝,顺带骂几句陈图,她想要学着夫君的样子,装作不在乎,但是心里面始终很委屈。
所以一上午她都在拼命修炼。
到了午休时间,她去吃饭,夫君的两个朋友冲着她招手,示意她过来,案几上已经摆满菜肴,那个叫做王步行的正在低头稀里哗啦的吃饭,很香的样子。
'风采依旧'的辛甲看到自己师弟只知道吃的样子,啪的给了他一脑勺,说道:
“就知道吃,三傻不完整了,也影响不到你的食量?”
王步行连连咳嗽,脸憋的通红,应该是呛到了,好不容易咽下去,回头就掐辛甲脖子。
“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啊?!”
辛甲反掐回去,两个人在案几前开始互相搏斗。
众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一幕,这两位爷一天不闹出点事是不会消停的,所以该走路的走路,该吃饭的吃饭。
张末花默默的吃饭,任凭身前的两个人闹来闹去。她不能说话,也拉不住,还不如让两个人闹到自己停手。
当张末花吃完饭,对面案几上的两个人终于停手了,他们两个人衣衫凌乱,脖子都红了,并且刻意的远离对方,以表明自己鄙视对方的态度,简直幼稚的一塌糊涂。
“我就问你这件事跟你和陈图有关系没?”明显知道来龙去脉的辛甲认真的问道,脸上带着刚才搏斗过后的菜叶。
张末花认真的摇头,眼神坚定。
对面的两个人对视一眼。
“我相信那个家伙。”辛甲说。
“我也相信。”王步行跟着说。
“所以弟妹你不用担心,他也就在牢里坐坐,没什么大事的。我会让我家老爷子发话关照一下的。”
张末花笑着点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讲堂的方向,示意要去哪里,然后起身走了。
下午的时间她都在讲堂听先生的课,她现在可以构建前五十二个术法的结构,离生成道印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在前面开讲的老先生滔滔不绝,下面一众学子认真的听着,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老先生才抱着书卷走了。
下一个是顾先生的课,所以她就没动,趁着顾先生没来的时间在宣纸上描画术式结构。陆续的有很多人相继赶来,案几很快就被占满,没有地方的人就坐在后面。
讲堂里三三两两的人在交谈,多半都在说张凌山遇害的事。
这时候进来一对少女,其中一个眼睛红肿着,另一个在好言劝她,她一听就嘤嘤的哭起来。
两个人进入讲堂,发现已经没有位置,后面也站满了人,就有些犹豫,眼睛红肿的那个少女看到坐在窗边的张末花,在另一个少女的耳边说了什么。
两个人走过去,那个眼睛红肿的女孩脸色薄怒,咬牙说道:
“走开!”
张末花停下笔,疑惑的抬起头,发现说话的女孩她认识,她是张家的一个外戚,祭祖的时候见到过,好像很喜欢张凌山。
张末花摇摇头。
如果这是以前,她多半会让开,虽然她明知道这是不合理的。但是她现在不想让,她讨厌以前那个懦弱胆小的自己。
“学会摇头了?我以为你一直喜欢点头呢。怎么没跟你那个下贱的母亲多学学?”
旁边的女生低声对着张末花说:她心情不好,你最好还是让开吧,你也看到了。”
张末花握紧拳头,手指捏的发白,眼神愤怒的像个小狮子。
这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但是都在冷眼旁观,讲堂里安静极了,那个少女得势不饶人,神情激动的大喊。
“滚!”那个少女张牙舞爪的推了张末花一下,“你说,你一个哑巴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你是什么身份?你配当凌山哥哥的妹妹么?你就应该一辈子当小厮的老婆,下贱的活着!你给我滚开!”
旁边的那个少女也推她,“走吧,赶紧走。”
眼睛红肿的少女冲着朋友大叫:“你推她干什么,让她自己滚!”
那个少女知道她现在情绪不稳定,但也拦不住,只好沉默以对。
“还不滚?”少女拿起案几上的砚台,“给我滚!”然后扬手。
砚台砸在张末花身上,她来不及躲避,墨色染黑了素白的上衣,墨水从袖口滴落。
她狼狈极了,也愤怒极了。
她握紧拳头。
没经过任何考虑,她拉扯着那个少女的手臂。
然后在她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将她整个人旋了半圈,扔向窗户。
伴随着少女的尖叫,木质的脆弱窗棂在一瞬间就被撞破。
外面的尖叫在慢慢变弱,山风呼啸着灌进来。
张末花一下子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有着惊恐。
“自己杀人了?”
这时候讲堂中的众人才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争相趴到窗口往外看,还有的人往栈道上跑。另一个少女也吓的尖叫起来。
讲堂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然后门被大力的踹开,一个极冷淡的声音响起。
“都闭嘴!”
看到顾海棠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所有人都老实了。在座的不管是什么富家公子还是顽劣少年都被她狠狠的打过手板,再加上她一贯冷酷无情的言行,谁见了她都胆颤。
众人安静了一秒,然后争相说,有人掉下去了。
“没事了。”顾海棠说道。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那个少女悬停在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掉着她,并且往上拉动。
“我想问问,是谁敢把人往下扔?”顾海棠抽出身后的戒尺。
众人一起看着坐在地上的张末花。
“去外面罚站。”顾海棠很明显的包庇,但是没人敢反对。
站在外面,张末花发现那个少女已经被拉上来了,但她明显后怕极了,看到张末花后露出恐惧的表情,也没进入讲堂,直接跑了。
“应该是告状去了吧。”张末花想。
一个时辰过后,顾海棠讲完,学生们陆陆续续的走了,路过张末花的时候,眼神都比较怪异。
顾海棠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问道:“以后不能扔了。”
张末花点头认罪。
“但是可以用砚台、毛笔、案几等”顾海棠认真的说,“以你经过锻体的力气,扔过去一个案几想来也不难,如果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用刀,旁的东西难免杀伤力不足。”
张末花留着冷汗摇头。
“顾先生果然是最可怕的那种人。”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