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推动着木质的门扉,摩擦间吱呀做响。
然后被一只满是皱纹的手稳稳的扶住,来人进入讲堂,手中的烛火照亮了前面的黑暗,火的影子在顾海棠美丽的脸上摇曳。
她侧过头,眼中有着些微的惊异。
来人将烛火放到暗红色的案几上,在顾海棠不远处站定,目视着前面那一片'星空',那星空还在慢慢的旋转,如果感知足够敏锐,就可以发现这幅星空在缓慢的吸收天地元气,并以此自足,达到完美的循环。
他连续赞叹几声,丝毫不掩饰对于这幅图的赞美,然后不见任何动作,无形的天地元气被束缚着缓缓注入'星图'。
'星空'越发闪亮,节点好似要燃烧起来,白织的光在墨色的线条中流动,整个结构疯狂的旋转。
当亮到极点,星空中的太极图显现出来,天地元气迅速的汇集其中,阴阳鱼转动间,元气以某种神奇的方式消散于无形。
“易先天爻象图,自乾坤始者,阴阳之象,上下皆右行;自复遇始者,阴阳之象,上下皆左行,列于二也。”
“卫羽翼的《翼玄》,卷十。”
“不错,圣女果然博览群书,这是卫羽翼对于阴阳图的论述,他认为阴阳之极,为万物之理,世间之事皆列于阴鱼阳鱼转动之间。虽有些故弄玄虚的成分,但其所创的功法中和浩大,可谓道家正途。”
“虽然道印是阴阳鱼,但其外却是《三界书》中描绘的星空,说到这里戴老可知道《三界书》?”顾海棠平静的注视着这个老人。
“有幸看过一次。”
顾海棠对这个平常只知道看书的老者不得不敬重起来,《三界书》是自荒古就存在的一本书,据说其上写世间诸般隐秘之事,画天地通玄至理,更有凡人观之可羽化的说法。她也是听圣教的前辈讲起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者竟然看过,顾海棠在脑海回忆听说过的强者并没有与之对应的,那个隐世高人?
“那前辈一定明白星空是什么了。”
“三界书的描述与这幅图表现的应该是一样的,但是……又有谁看过真正的星空呢?星空的传说已经唱了几千年,真是可笑……。”
“他……有没有可能见过星空。”顾海棠突然问道。
戴老神色复杂。
“应该是没见过的,不过这小子……这小子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顾海棠想起那个人笑着说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话时候的模样,莫名的有些认同戴老的评价。
“以凡人之肉眼,可见元气运行之理。二十岁的年纪就对七十二根本法达到如此的见解,并紧凭一只笔就画出道印来。如果不是天才,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两个人同时想到一个可能。
“《三界书》!”
“凡人观之可羽化的说法虽然有些不可信,但是偏偏从未听说那个凡人看过《三界书》我们都以为只有修行者才有机会看到,但是凡人看了有什么收获却从未想过,可能这个小子足够幸运,机缘巧合之下看了《三界书》。造化弄人呀,以前那小子可没这么……妖孽。”
“戴老在书院很多年了吧,那个陈图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圣女也起了爱才之心?”戴老笑吟吟的看着顾海棠。
顾海棠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表情,还是淡漠的模样。
“可以理解,这个小子都让我升起了收徒之心,但是无奈这小子平日跟我嬉笑惯了,要想收徒,可不好管喽。”
“打服了,就什么都听了。”顾海棠平静的说出自己暴力的教学理念。
戴老摇摇头,以示反对。
“那戴老可知他想要什么?”
老者背挺的笔直,微微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也是我想要弄明白的。”
“初次给我印象之时,他也就是个书生的做派,沉默寡言,又毫无理由的自信从容,仿佛万事不乱其心。
之后观其做事,又透着股冷漠的意味,凡事目的性计划性太强,但不管怎么说,是个能成事的人。
生性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我虽然看了大半辈子的书,也难回答上几个,相反却很少问及那些基础的东西,要知道一些细节是比大局上的掌控还要重要的,老夫试探着问几句,他也闭口不言,现在看来,应是早就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不与匹夫论道罢了,我这个只知道读书的,于细节处做的的确不怎么好,不问我是对的。
而这幅图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除了领悟,天赋也不可或缺。”顾海棠习惯性的皱着眉头,好看的眉头束成两把锋利的'剑',“天地元气的积累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点,陈图已经及冠,有些晚了。”
“的确是有些晚了,但不让他试一试真是浪费这让人惊艳的领悟力了。
“戴老如此看中他?”
“人老了,就见不得看中的少年枉费了天赋。”
老者笑的很温和,说完这句话,一只手端着蜡烛走了。
良久
顾海棠自言自语。
“那就给你一个机会。”
…………
张府
张家作为青城首屈一指的大族,人口众多,张老太爷的三个儿子,加上几个侄子,孙辈的就更多了,除了外出办事的,求学的,还有将近二十人,张老太爷又极重情谊,每到晚饭,都聚在一起,摆上八个桌子,菜色丰富,如同一场宴席一般。
张老太爷喜欢这种儿孙环侍的感觉,每次都会喝点小酒,听着几个年幼的孙子们吵吵闹闹就觉得很是温馨。
张老太爷也算得上一方豪杰,膝下的三个儿子都各有天赋,老二在朱雀军中很受赏识,将来肯定是留在军中的,按照他的本意张老太爷是准备将家业托付给他的,毕竟论修为、性情老二都是上上之选,但他也明白老二只要在朱雀军中一天,张家就安全一天。所以只能在剩下的两个儿子中选。
但是老三性情忠厚,变通不足,老三油滑,大局欠缺,将来恐难以肩负起整个家族。
索性孙辈的倒是出了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人,凌山天赋出众,小小年纪就有遇事不乱的气度,更关键的是老二是其父亲。
张老太爷虽然这么想,但是从来不这么说,谁也拿不准他的想法,他在等着张凌山成熟起来。
旁边,老四正在说闲话。
“这几个月草药生意不好做,山里出了巨妖,采药人的胆子都被吓没了。幸好咱们家草药生意只是副业,温家可就倒霉了,交货量已经下降三成,这还是依托以往的存货,等再过几个月,看他们怎么办。”
老三插言。
“温家正在四处邀请修道者,估计巨妖被剿灭的日子不远了。”
“那可难说,谁知道那巨妖多大的本事,要是温家解决不了呢,爹这可是我们的机会,我们暗中……”老四低声道。
张老太爷收起笑容,用筷子重重的敲击桌子。“吃你的饭!”
老四吓的一缩脖子,别桌的也不敢开口了,满屋子只剩下吃饭的声音。
过了一会,张老太爷放下筷子道:
“凌山,你怎么看?”
就坐在不远处的张凌山今日有点心神不宁,张老太爷问了好几遍他才反应过来,他站起来认真的思考片刻,从容说道:
“巨妖之祸,今日看来是草药之祸,温家之祸。但长此以往,进山的散修一少,我们的灵石生意也会受到影响,我想这一点青城内的家主们都会明白,所以这个时候谁要拖后腿,谁就是众矢之的。以孙儿浅见,倒不如将家中的凰笼灵阵卖给温家,一来温家这时候不会讲价,二来可以搏个名声。”
张老爷子大敢欣慰:“不错,凌山说的正是。就这么办吧。不过凌山呀,发生了什么事,心神不宁的?”
张凌山犹豫了一下,眼中有一点他自己都没意思到的恐惧,他将书院讲堂中的经历复述一遍。
在坐的人鸦雀无声,作为修道者家族他们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凌山,你说的可是真的?!”老三腾的站起来。
“千真万确!凌华和凌白可以作证,他们两都在。”
“这样的事,老夫还未听说过,实难让人相信。不过以前的事已经做下了,在这个时候改变态度,已经晚了。不过说到底末花还是我张家的人,不管他以后走到哪一步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们静待即可。”
…………
夜渐渐深了,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小雨突如其来。
张凌山和他的两个表兄弟坐在临山阁的雅间中,小二正在将糕点一个一个的往上端,他很少出来喝酒作乐,大部分时间他都会用来修行,今天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大醉一场。临山阁的视线极好,正好对着最繁华的一段街道,他望着外面,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极为迅速的绕到街边的小巷中消失不见了。
……
陈图和往常一样,正在院中写着东西,直到雨滴落下来拍打树叶,他才起身。
“终于写完了。”他想着,然后走向外面。
…………
冰冷的雨水滴到于坤的脸上,愤怒、恐惧、嫉妒等等情绪相继消失,只剩下纯粹的杀意,他紧了紧身后的包裹,嘴角带着残忍的微笑。
“我再也不是那个懦弱的我了,我要摧毁一切,哪怕是我曾经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