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泽与牛二悄悄回到营地,便暂时分别,各自离开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沾满血污的衣服,心情大为不悦。在短短一天之内,他就经历过两场生死大战,身上不仅血迹斑斑,还破破烂烂。方才一时起劲,一路杀着回来,身上更是“增色不少”,血腥味分外刺鼻。
“这副模样,待会怎么好意思去见陈大人?烦死了。”白鹿泽嘀咕着,向厨房走去。见母亲正在和几名妇女收拾餐具,便跟她要了一盆清水,仔细把脸和双手清洗干净。随后跟母亲交代好,再三叮嘱她注意安全,不要离开厨房,才肯动身前往衙门的内堂。
白鹿泽轻敲木门,声音响亮,道:“陈大人,在下白鹿泽求见!”
屋内传来紧凑的脚步声,木门马上被打开。
“哈哈哈!白鹿公子,你终于来了。请进!”陈方一面热情地迎接白鹿泽。
白鹿泽受宠若惊,连忙道谢,随后进入到屋内。
他环视了一周,只见屋宅装潢简单,老旧的桌椅整齐地摆放着,茶几上放着一盘茶具,白墙上挂着两幅字画,并没有看到任何精致的收藏品。陈方的生活应该十分勤俭朴素,这让白鹿泽心生好感。
陈方把白鹿泽引到客位坐下,斟上一杯香浓温热的清茶。他坐在对面的主位上,对白鹿泽示意道:“来来来,公子请饮茶。”
白鹿泽礼貌回应,然后端起茶杯。鼻子忽然飘来一股淡雅的清香,顿时让他醒脑提神。他浅呷一口,淡淡的回甘在舌头上徘徊,浓郁的茶叶香味随之升腾到七窍,仿佛疲劳尽消,神清气爽。虽然白鹿泽不懂得茶道,但也凭直觉知道,这是一壶上好的茶。
陈方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鹿泽,直到他认真品尝之后,露出回味无穷的表情,陈方紧绷的嘴才终于放开微笑,似乎松一口气。
“白鹿公子,茶还可以吧?这是我珍藏已久的上等铁观音!”
无事献殷勤,个中绝对有求于自己。白鹿泽很明白,于是放下茶杯,开门见山地问道:“陈大人,敢问您今天特意盛情邀请我这样的一个后辈前来作客,绝对不止是与令郎相识结交这么简单而已。您不妨直说,到底所为何事?”
见白鹿泽如此直接,陈方尴尬一笑。他手中刚拿起的茶杯还未入口,便又放了下来,回答道:“公子果然聪敏过人。我的确有求于你们。”
“你们?”白鹿泽疑惑道。
“没错。”陈方站起身来,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说道,“在我还住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不少关于白鹿一族的传说。没想到如今在此处偏僻小村任职,还真遇上同姓白鹿的人。据说世上真的没有几个复姓白鹿的人,下官有幸,真是久仰大名了!”
第一次听到自己家族原来如此声名在外,白鹿泽顿时十分好奇,于是追问道:“传说?是什么样的传说?”
“传闻白鹿一族传承了一脉独门功法,有逆乱阴阳、起死回生、堪破轮回的神威。”陈方突然回过头来,脸上挂满了笑意,充满敬佩之色,“一直就听闻鹿步村的白鹿家族武功了得,在村里声望极高。想到也是同姓白鹿,便抱着一丝期待,邀请公子前来畅聊一番!”
白鹿泽一听,心里自然是自豪不已。他按捺着自己的情绪,问道:“那为什么你不邀请家父呢?”
陈方腰杆一直,露出一脸尴尬之色,然后又转过身去,吞吞吐吐地说道:“呃……实不相瞒,其实我与令尊……并未有过什么交集。正好你说令尊与兄长有事外出,于是就只邀请公子你了。”
“哦,那好吧。对了,到底是有什么事要大人来求我们白鹿家呢?”
“呃……”陈方犹犹豫豫地说着,又给白鹿泽的茶杯添满。“下官只想了解白鹿家族的功法,更多的细节,不知方不方便……”
听着陈方三缄其口、兜兜转转还是不说出到底是所谓何事,白鹿泽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站起身来拱手说道:“陈大人,小人很乐意与你分享武功心得,甚至与令郎切磋切磋。但今日天降灾厄,实在不是悠闲论武的日子。恕我先暂此告辞,我们择日再聚。”
陈方听见白鹿泽要走,连忙按住他的手,说道:“公子请留步!”他神色凝重地看着地面,长叹了一声。“白鹿公子,请随我来。”
白鹿泽跟着陈方来到二楼一间房前,听见里面吵杂不已,似有人七嘴八舌、吵闹私语。陈方皱着眉头,顿了一顿,最后还是推开了房门。
只见几个面色惊恐的家丁,用白色的粗布条,把一名青年的四肢绑在床上的四角,并用手死死按住;一名苦面愁容的妇女正往青年的嘴里喂药;一名大夫则面色凝重,站在床头观察着。
青年约莫二十来岁,白鹿泽认得他,他便是陈方的儿子。他双眼发白,赤裸上身,四肢抽搐,不停在床上挣扎着,不时咧开嘴嘶哑地吼叫,牙齿咬合得“咯咯”作响,嘴边的药没有咽下,而是流了一身。
由于见过多次,白鹿泽已经很熟悉这样的情形的人了。他定睛看了一眼,只见他左手手臂有一个浅浅的牙印。虽然没有发现任何明显致命的伤,但他非常确定,青年已经不再是“人”了。
“这就是犬子陈勇。下官恳求白鹿公子施以援手,感激不尽!”陈方的面容仿佛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声音颤抖不已。
眼看陈方就要跪下,白鹿泽赶紧把他扶起来,解释道:“陈大人,我并没有何等神通,更没有什么绝世武功。恐怕我是帮不了你了!”
“请你帮帮忙吧!”知道丈夫终于找来传说中的白鹿后人,那喂药的妇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顿时声泪俱下。
一旁的大夫一脸羞愧,站到墙边。白鹿泽眼尖,知道大夫对此可能已经尝试了多次,终究是束手无策。
看着陈大人夫妇的苦苦哀求,白鹿泽只感觉到十分同情,而他对此也只是无能为力。
他不忍告诉他们真相。不忍告诉他们,即使砍掉他的四肢,挖走他的内脏,甚至砍掉他的头颅,他们的儿子也依然不会“死去”。
要怎么才能让他们接受,现在的陈勇,其实已经“死去”了呢?
而在这个时候,又应该由谁来定义“死亡”这个词?
但是,面对如此伤痛欲绝地徘徊在渺茫的希望与眼前的绝望中的父母,白鹿泽更不忍心让他们这样沉沦下去,继续一心期盼着那个根本不会到来的奇迹。
他叹息了一声。
他想到了那个抱着婴儿痛哭的妇人,想到了与衙役发生冲突的村民,更想到了街上那些原本安居乐业的善良人们。
到底有多少人在这一场灾难里失去自己的挚爱,还要一同承受了失去家园的痛苦?
白鹿泽紧紧攥着拳头,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
这一切原本都好好的,却被某些来历不明的人给蓄意破坏了。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此刻身在何处。但白鹿泽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他要亲手了结他们,不让悲伤继续在大家心中蔓延。
“他已经死了。”白鹿泽冷冷地说道,然后转随身离开房间。
耳边的哀求和哭诉突然全都听不见了。那些拉着他的手,并不能让他停顿分毫。他径直走向门外,只希望自己永远不用面对这样的时刻。
“如果想让他安息的话,就给他的脑部致命一击吧。”他带着一丝恻忍,留下这样一句既残忍又仁慈的话。说罢,他顺手带上房门,任由背后的哭求声锁在门后。
他更加暗下决心,要好好地守护自己的家人。
有什么在他心底里扎了根,这终会让一个懵懂的少年得到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