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江山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
其实储江山并不想走,只是,他没办法面对即将到来的现实。所以他逃跑了。
也许每个分别后的第一个日落都显得格外的荒凉和凄美,恐惧、彷徨与不舍似乎都在一瞬间全部涌上每一个自认为做好准备勇敢的离人。
夕阳斜照,前方是条小河,脚下是河畔的碎石小山坡。流水不止,清风依旧。
该去哪里呢?储江山在心里无数次的问过自己,却没有答案。抬头看看天空,那渐渐被斜阳染红的云彩被风吹的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他突然想,自己的心里岂不是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浓云?多希望,可以在心上吹一阵风,将重重心云扫去。
日暮风渐起,心事人微凉。
这风,远比看起来的更具有杀伤力。
储江山觉得有些冷了,转身离去。
“今夜,就在林子里凑合一晚上吧,起码还能避避风。”储江山走得很慢,越走越冷,走到哪里都是刚才很享受的风。
储江山漫无目的地走在林间。前方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纵身一跃,藏进了旁边一颗茂密的大树。
“小姐,我们回去吧,出来都两天多了,离家也很远。老爷不是都说了么,最近外面不是很太平。听说山间还有匪贼。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没办法向老爷交代。”一个沙哑老迈的声音说道。
“吴伯,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就让我多玩几天吧,我爹也真是,雪月立国这么多年来,虽然总是赔钱给别的国家,但是总体来说内部还是很安稳的,比如说匪类,我就从来没见到过,倒是你们都说得一个比一个吓人,都可以去当说书先生了。”一个略带撒娇的声音响起。虽然没见到人,但是,那声音里透出的活力、娇俏简直跃然眼前。仿佛可以看到她双手抱着老者的胳膊不停的摇晃,眼里透着对故事的不置可否和对多玩几天的渴望。
“我可从来不说笑,那些岁月,那些人。雪儿,我和老爷这么多年都不能忘记,也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我们……”
“前面是谁?我们闲游到贵地,如有冒犯,请多多包涵!”被叫做吴伯的老人突地面朝储江山的方向大喝并将那个叫做雪儿的姑娘保护在身后。
不消再说,储江山被发现了,在他还没看到来人是谁之前就被发现了。只因为他听到了那个名字“雪儿”。这是他离开朋友的理由,也是心底最大的痛苦。所以,当他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心绪,却是将落脚的树枝踩的发出声响。
“吴伯,你大惊小怪了吧?这些树林里树枝被吹断不是很正常?我们这两天都听到多少了?”雪儿从吴伯身后探出个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
“声音不一样的,你要学的还很多。”吴伯低声对雪儿说着,转头又向储江山的方向大声说:“既然英雄不愿现身,那老奴就和小姐离开了。后会有期!”
吴伯说完,转身准备带着雪儿离开。
储江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出来。从树上落下,双手抱拳弯腰一揖。
“前辈留步,晚辈失礼了。”
吴伯回过头来,警惕不减。略一弯腰,算是回礼。
“这深山野林的,少侠孤身一人,想必是武艺高强。”吴伯先开口说道。虽然只是一个人,一个年轻人,可是在这种远离人迹的地方突然出现的人绝对不会简单。
“老人家不必担心,晚辈只是一个人四处闲游,恰好在这迷路了,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为了少惹麻烦,就想躲起来,却不想自己学艺不精,被前辈一眼就看穿了。”储江山知道老者的意思,就随便瞎扯了个理由。
吴伯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心里思量着现在的情况。一身普通的灰布衣服、高而瘦、眼神澄澈、距离不近、四周安静没有异响。
吴伯心里出了一口气。
“少侠谦虚了。少侠年纪轻轻就独自行走江湖,勇气过人,真是让人佩服。不知道少侠准备去哪里?”
“还不知道,这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飘飘荡荡,到哪都可以。”储江山斜仰着头,眼神望向那不知多高远的天空。
“那这么说,你去过很多地方了?”雪儿早就站到了吴伯的旁边,听到储江山这样说,早就按耐不住心里的渴望了,眼底都燃烧着一种炽热。
“小姐,你就别为难老奴了,我们已经出来好几天了,老爷答应的是我们出来游玩一天……”吴伯听到她的话,脸色瞬间十分为难。
“好啦好啦!哎!你快说说,你都去过哪些好玩的地方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储江山心里本来一片怅然,前路未知,归途未知,抬头仰望天空的很大理由都是害怕自己在这两个陌生人面前表现的失礼。听到雪儿的话,一双眼睛尽可能平静地望向那个被叫做雪儿的姑娘,淡淡一笑,也是一个贪玩的丫头。蓦地,储江山回过神来,觉得似乎自己与这两个陌生人耽搁的太多了,这个雪儿到底不是他惦记的雪儿。
“我也是才准备到处走走,还没开始呢,就遇到你们了,真是惭愧的很。既然只是一个误会,那我就此别过了!”储江山说完就转身离去,那一抹背影似乎有些孤独,也有些无助。
“哎,我说,你有没有礼貌啊?一直看我干什么?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雪儿有些恼怒,以前的敢这么对她的人都已经受到了她想给的惩罚。
“算了,小姐,走吧,他都走远了,你要听故事,我给你讲。”
“谁要听故事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有这样对待别人的么?问他名字都不说,还一直怪怪的眼神看我,弄得好像我把他怎么了一样!”雪儿一甩手,一跺脚。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富家姑娘正在生气,所以,吴伯很是识趣的走在前面探路去了——这类似的场景都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稍有不顺心,哪怕只是饭菜不合胃口她都会这样,吴伯也就见怪不怪了。
储江山却不知道,他生活里的飓风,就在这林间匆匆一见中悄然刮起。
储江山总算熬过夜晚,在寻找许久之后总算找到几个野果,勉强填饱肚子。
“吃,真是一个大问题。天地之大,无人牵挂。干脆躺这里等着饿死算了,活着有什么劲?”储江山斜倚着坐在树下,望着头顶星星点点的天空,脑海里莫名的泛起这样的念头,这年头一出现,就遏制不住的疯狂蔓延,仿佛接下来的任何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活着,不如死去。
不知道躺了多久,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事情,储江山翻身爬起来,一路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里离他们还是太近,我要远远地离开他们,再也不要有他们的消息,也不要被他们发现,哪怕,只是尸体。”
因为这个理由,他一路狂奔,掠过低矮的灌木丛,趟过奔流不息的河流,跑在山脊上。从清晨到太阳渐西,长久的奔驰让他感觉喘气的时候似乎都能把肺喘出来,四肢不听使唤,可心里的感情却如满身的大汗一般越跑越多,越跑越不受控制。而他体内的真灵仿佛突然失去了能力一般,并没有肩负起保护他的责任。
“啊!啊!啊!”
储江山一边奔跑,一边大喊。大喊让他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却由于长久的奔跑加上一阵长啸泄了心间的一口气,脚下突然一滑,咕噜噜的就向山下翻滚了起来。
“这是要滚到哪儿去?下面是不是悬崖?会死么?会不会很疼?如果就这样死了多好?这种感觉真好,总算是解脱了……”
储江山就这样滚着,想着,磕碰着,渐渐失去了意识,恍惚间,似乎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呼唤,他倾诉,他没有离开。他一直陪着他的雪儿,他不想醒来,他不愿醒来。在梦里,只有他和她。
人啊,总是执着于情,更恰当的说,总是执着于爱情。友情多变却难舍,亲情平淡且温和。友情总归在心理上距离稍远,亲情又过于淡然乏味。恰恰爱情,如春日里的和风,冬日里的暖阳,却又能在最细微处能惊起那热烈似火,那惊涛骇浪。像那褒姒的微微一笑,却是真的以拱手河山为代价。
当储江山醒来时,身上盖着满是补丁的被子,床边不远处放着一张略显粗糙的桌子。整个屋里简单的装饰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主人并没有多么殷实的家底。
他努力地撑起身子,走到门口。门外的视线尽头隐约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头攒动,能听到他们有说有笑,偶尔夹杂着一两句喝骂,一两嗓子山歌。放眼望去,处处都是生机。人呐,到底是群居动物。并没有人对储江山说什么、做什么,可是,他心里那种死灰色却突然被拨出了一片生机。外面的人,庄稼,蝉鸣犬吠,就连蓝天白云都显得生机盎然,一片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