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界，大海边，秦一光双膝跪地，默然不动，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顾望秋，过了良久，伸出冻僵的大手，将她的小手轻轻握住。
她仍处在昏迷之中，但胸口的伤已经愈合。毕竟，普通的匕首杀不了修为已达地境的高手。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看过这个女人。平心而论，她是美丽的，这种美不止体现在脸上，还流露在神态中。在绝大多数时候，她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只有在极少数时候才会变得坚毅、洒脱、蛮横和不羁。不知为何，他更喜欢不羁的她，好像那样的她才最真实。
他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眼中的温柔如一潭平滑的水。
突然，海中涌起千层巨浪，拍碎了岸边的礁石，惊走了空中的飞鸟。
顾望秋轻轻咳了几声，睁开双眼，看了看眼前的秦一光，又看了一眼海中的异象，虚弱地问：“无涯界要碎裂了吗？”
秦一光点了点头，握住她的肩膀，扶她坐起。
“异弥对我下了毒？”她看了一眼自己乌青的双手。
秦一光再次点头，除了这，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威胁你了？”她问。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隐隐猜到了异弥的诡计。
“是。”秦一光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嘴唇。
他脸阔胸宽，看似凶狠，实则不善言辞，忠厚老实，心地极其善良，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顾望秋静静地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容极其美丽。
那一瞬间，秦一光仿佛看见了融化的冰雪、初生的柳芽、盛开的芙蓉......
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缓缓朝海边走去。他木然地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去扶。
她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灿然一笑，柔声唤道：“光头。”
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要好好活着。”她说。
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她转过头去，朝排山倒海的巨浪张开双臂。
他猛然瞪大双眼，急忙伸手阻止，却没有来得及。
眨眼间，她一头扎进海中，白裙飘飘，仿佛一只巨大的蝴蝶。
善良的男人，胸怀美人与苍生，大爱无疆，不愿舍弃任何一方，好比他。
聪明的女子，善于排忧解难，从不愿让心爱的人陷入两难之境，好比她。
她知道，自己若不死，他必定无从抉择，既不能听从异弥的话出卖古家人，又不能置她的生死于不顾。于是，她替他作出了抉择。
海面波涛汹涌，海底废墟堆积。无涯界已然坍塌，将碧蓝的海水搅得污浊不堪。魔族人体质异常，能在水中生存，因此，顾望秋刻意屏住了呼吸，下定决心要让自己葬身海底。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秦一光时，一眼就看出了他戴的是假发。“光头光脑秦一光”这个外号不是她取的，是她阁中的一名学生的恶作剧。谁知秦一光无比小气，竟作了一首歪诗来讽刺她，什么长夜漫漫星自遥，顾家有女红颜老。盈盈双目纤纤腰，望穿秋水没人要。
想到这儿，她微微一笑，眼前仿佛出现了秦一光那张宽大而黝黑的脸。
“你要好好活着。”她轻轻说。
那声音融化在海水中，没有人来应答。
......
......
天色逐渐变暗，白雪闪着荧光。
秦一光木然地走着无边的雪地里，不记得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面色发青，双手握拳，指节发白，衣服上结满了厚厚的冰渣，宛若一件透明的盔甲，一步一响。
一人从不远处的黑暗中钻了出来，发出一声惊呼，施展轻功朝他奔来，问：“秦阁主，是你？”
秦一光抬起头，默默的看着他，没有做声。
那人被他看得一凛，低头瞧着他满是血痕和冰渣的衣服，叹道：“秦阁主，多亏了你和顾阁主断后，无涯界的百姓才能死里逃生。我们现在停歇在山洞中，阁主请随我来。”
秦一光依旧没有做声。
顾望秋跳海自尽后，他不是没有下去找过，只是未能寻见她；一路走来，也并非未被邪魔徒拦截过，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此时已是筋疲力尽，毫无知觉。
那人突然连连后退，身上魔灵涌动。
他是法阁阁主，与秦一光虽不熟识，但也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大名鼎鼎的秦阁主一向开朗坦率，而眼前的这个木头一般除了长相和秦相似之外，其他特征都截然不同。
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丝怪异，警惕地打量着秦一光，疑惑地问：“顾阁主呢？”
“顾阁主......”秦一光目光呆滞地喃喃。
他悚然一惊，收起手中那些已经成形的符咒，快步上前抓住秦一光的肩膀，急急问道：“望秋怎么了？”
若是有人突然性情大变，必然是经历了什么变故。此时，这位法阁阁主终于明白，秦一光还是秦一光，只是，顾望秋也许不再是活生生的顾望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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