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胜地,嵩少禅林。
方余此刻正踱步在少林寺方丈室,望着那北壁上的传代世系谱。
前朝福裕和尚一统嵩山少林寺五大宗派,创立了少林寺雪庭曹洞之宗,撰写七十字子孙辈诀,现今为可、悟、周、洪四辈。
过不多久,敲钟僧有条不紊地将木桩砸向洪钟,悠扬的钟声使古刹威严起来。
风中也夹杂着诵经声,梵歌轻唱,令人心如止水,洗去髓中污秽。
“别来数月,檀越内力愈发精纯。”门外一老僧披锦襕袈裟,佛陀慈眉。
“戒止大师谬赞,仅隔数步,我竟完全没有察觉。”方余拱手成礼,转身作揖。
戒止大师乃嵩山北少林当代住持,为三十六位“悟”字辈扛鼎人物,现今法名为太祖降旨恩赐,精修少林寺九项绝技,武学精湛。
“出家人不打诳语,少年郎武道造诣能如檀越者,这江湖怕是没有了。”戒止大师慈蔼说道。
茶已煮沸,白烟飘起,浓香四溢。
“檀越试试老僧手艺。”茶壶本平放在茶几上,戒止大师将右手食指与中指轻按茶壶手柄,茶水于壶嘴处如喷泉般涌出,落在方余手边的瓷杯,一滴都未洒出。
“请。”戒止大师右手缓缓地拍在桌台,茶杯竟悬空飘起,似画个弧线,方余伸出右手,茶杯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手中。
方余轻抿一口,苦茶入喉,带有甘甜,清香余留。
“不知尊师近来可好?”戒止大师漫不经心问道。
“先生身体康健,有劳大师挂念,他常说我心燥,能蒙戒止大师指点,是我福缘。”方余淡淡地说道。
“住持。”门外有一小沙弥站立,双手合十。
“何事?”戒止大师慈祥地说道。
“叶檀越和凌檀越拜访。”
“三灾八难,不舍世务四难。”戒止大师皱起了眉头,若再避而不见,少室山怕再难清净。
“谁来了?”方余轻轻放下了瓷杯。
“锦衣卫指挥使叶慕风,东厂督公凌乘云。”
“看来大师是不能喝完这一壶茶了。”方余蓦然起身。
叶慕风和凌乘云在大雄宝殿,而身后就是朝廷的特务厂卫。
大雄宝殿的横三世佛威严地看着来者不善的人。
叶慕风拱手抱拳问道:“敢问大师法号可是上戒下止?”
戒止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僧便是戒止。”
凌乘云放怀大笑,望向叶慕风:“叶指挥使,我们可是三顾古刹,这才得见佛陀。”
戒止眉眼含笑,躬身道:“老僧何德何能,劳烦二位大人亲临本寺。”
“朝廷敕封戒止大师为大明文德禅师,望贵寺上下众位高僧能为我朝廷所用。”叶慕风淡淡说道。
“空而不空,不空而空。不取法相,不取非法相。”老僧戒止深知朝廷用意,意欲挟少林以令江湖,无奈打起机锋。
凌乘云冷笑道:“看来大师不领情啊,叶指挥使。”
叶慕风瞥了凌乘云一眼,然后笑着说道:“大师乃是‘悟’字辈高僧,先帝爷崇佛,我大明建国之年便恩赐法号‘戒止’于大师。当今皇帝陛下即位之初便已定下‘礼佛兴道’的国策,天家恩赏再临,少林寺迎来第二位禅师,大师又何必急于推辞?”
“叶指挥使。”
叶慕风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估摸着将近弱冠之年的少年郎踱步走来,这少年着一身淡蓝长衫,一丝不苟,已脱稚气,却是秀气有余,孔武不足,看起来一副孱弱儒生强出头的架势。
“你是哪位高僧门下的俗家弟子?”叶慕风第一眼见到这个少年郎便油然生出不可说的好奇。
“我非少林门人。”这少年郎拱手作揖。
“那你是何人?”叶慕风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
“在下方余。”
叶慕风转身一脸困惑地看着凌乘云,问道:“凌督公,你可知道方余是谁?
凌乘云冷哼了一声:“叶大人的锦衣卫不是号称能搜罗天下武林人士秘闻吗?莫非还有人你是不知道的?”
“据我所知,你的东厂在这江湖中也有多双眼睛。”
如果连他们二人都不知晓的人物,那么他确是泛泛之辈无疑,一点名气也没有。
方余此时看着他们在互相讥讽,忍俊不禁:“二位不用花心思了,方余的确没有名气,一点也没有。”
凌乘云早已沉不住气:“少年郎,本座出手可没个轻重,若要开坛论礼,你应去找国子监那帮老夫子的晦气。”
“偏偏我是不自量力的性子。”方余幽幽说道。
凌乘云暗运内息,看他吐纳,竟察觉不出内功底子,私想这应是学几句诸如“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诗篇便强作游侠仗剑走的穷酸秀才,倨傲说道:“哦?也是个练家子?”
“武道一途,略懂略懂。”
叶慕风看了看凌乘云,顺势激将:“凌督公,你又何必与不相关的少年郎置气呢?”
凌乘云抡起袖子,露出一副东厂督公本该有的阴鸷神情:“叶指挥使啊,少年郎要强出头立威,本座何不顺他心意呢?”
戒指大师双手合十,面向方余说道:“阿弥陀佛,檀越好意老僧心领了,这两位大人都是好手。”
“大师,我知道并非这二人对手。众僧都是出家人,不宜在佛祖如来面前动武,晚辈愿为少林出手,只是输了莫怪我技穷。”
戒止大师摇了摇头,说道:“谈笑风生,是老僧多虑了。”戒止大师随后望向叶、凌二人,接着说道,“二位都是当世高人,方檀越只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郎,还望手下留情。”
“倘若五十招内本座不能取胜,便是我输。”凌乘云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负。
“若你们输了,还请二位走下少室山,江湖事,当应江湖了。”这位少年郎竟是这般不识抬举,不知凌乘云以“五十招”为约是有意让他?
少林众僧与厂卫众人退了开来,凌乘云仔细端详着方余,寻思着待会儿一拳应拿捏多大的力道,才可让大言不惭的少年郎抬不起腰来。
江湖武夫如过江之鲫,但能胜凌乘云和叶慕风的却是屈指可数。
“出手吧!”凌乘云自诩武道宗师,又怎么会与这少年郎抢先手?
“吧”字未落音,方余一掠三丈,如脱兔疾奔,如游龙矫健。
凌乘云迈了开步,双手似铁钳般箍住方余的脉门,竟然是“大摔碑手”这般刚猛的武功。
方余的身法轻灵似鬼魅,且躲且避凌乘云的猛追猛打,凌乘云的“大摔碑手”尽管咄咄逼人,却始终没能沾到方余的衣角。
“有趣。”凌乘云冷哼了一声,这少年郎比他想象中要难缠一点。
凌乘云气海涌起,“缠丝手”沾衣便打,想一路攻上方余手上的“孔最”、“曲泽”、“侠白”、“天泉”,脚下“游龙步法”踢的是方余的腿上“商丘”、“交信”。
方余不紧不慢,双手切入凌乘云的拳势,旁人以为他这一掌拂向凌乘云的“紫宫”、“膻中”两个处于胸膛的穴道,殊不知他是虚晃一招,双手切入后竟化了开来,反转抓打,以内力牵引凌乘云的“缠丝手”,玄妙至极。
凌乘云还未踢中方余“商丘”和“交信”穴道,方余右腿已后发先至,踢乱凌乘云的“游龙步法”,左腿趁势反踢凌乘云的“梁丘”穴道。
两人都瞅准这个角力的时机,同时欺身向前,拍出右掌,内力从膻中源源不断地输出,两股内劲成相互作用之力,同时被余劲震了开来,施展身法往后挪移。
一旁观战的叶慕风仰天大笑:“不想少侠惊才绝艳,是我等看走了眼,万事留一线,督公就当给后辈做块砥砺武道的磨剑石,日后好相见嘛。”
“罢了,五十招已过,的确有你高明之处。”凌乘云恨恨地说道。
“牌匾。”叶慕风一声令下,显露出了阴鸷酷烈的神情。
锦衣卫将红漆牌匾抬了出来,揭开赤纱,“文德禅师”四个镀金大字亮得刺眼。
“阿弥陀佛,老僧谢主隆恩。”戒止大师双手合十,鞠躬谢道。
“叨扰了,文德禅师。”叶慕风顿觉江湖抱拳礼不妥,改揖手说道。
“哼!我们走罢!”凌乘云恨恨地说道。
“众位慢走。”方余抖了抖因近战交手而皱起的衣衫。
一伙人潮水般退出大雄宝殿,退出了少林寺。
悠扬的钟声又敲起,大雄宝殿的梵唱声又响了起来,古刹恢复了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