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厢喜鹊瞪大着眼睛瞧着崔佳宸,那厢崔大小姐正由丫鬟搀着从轿中走出来。她穿着淡蓝色的长裙,独特的高领遮住了她的脖颈却衬得她整个人更加亭亭玉立。如墨三千发丝松松绾起,发间斜插根蝴蝶簪子,簪子头上坠下颗颗珍珠串成的流苏,她走一步,那簪子便好似欲飞的蝴蝶。
丫鬟扶着她进来时,门口迎接的小厮全都快把脸扯成一朵花了。我暗嗤一声,每次都打扮得这样引人注意,从府里过来还偏要坐轿子,像我多好,步行而来既节省劳动力还顺带欣赏下殷城美丽的景色。
崔佳宸进门口一眼看到了我,便冲我笑了笑,她笑起来颊边泛起浅浅梨涡,我看到她走来就准备离去,还没来得及转头时她就喊了我声。
院子里人太多,我只得放弃了继续无视她的念想,站在那气定神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拂开丫鬟的手快步朝我走来脸颊微微泛红道:“小玉,你都来了,我还想着你会不会比我先到呢。”
她说的很欢畅,我皱了皱眉,“都说了别叫我‘小玉’,我跟你没那么熟。”
崔佳宸早已习惯我这样的说话语气和态度,只自顾自在那笑着,“小玉,等下开席了我们两坐一块好不好?”她满脸期待地看着我,等着我点头。
我轻叹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她乱喊我名字套近乎的习惯给改过来!
看了眼她那清秀娇俏的面孔,挪开视线不耐烦道:“等下再说吧。”
她哼了声,“你每次都是这样回我,到开席的时候又跟我离得远远的。”
喜鹊适时地插了句话,“我们家小姐不想跟你坐一块,你怎么总是纠缠着呢。”喜鹊说完这句话时我看到崔佳宸的贴身丫鬟莺儿按捺不住了,也冲着喜鹊来了句:“我们家小姐是好意,是你们家小姐每次态度都那么差。”
我嗅着每次我跟崔佳宸碰面说几句话后便由我们俩丫鬟制造出的火药味,转头睨了眼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邱如昕。
邱如昕朝我耸耸肩,然后走过来嬉皮笑脸地跟崔佳宸打招呼,“佳宸也来了,走走走,你如昕哥哥带你去里面坐坐。”
显然崔佳宸也习惯了每次我都找邱如昕出来打圆场,她只是颇有些委屈地看了眼满脸不耐烦的我,对着邱如昕摇摇头,“我自己进去就好,”然后又对着我勉强笑了下,“小玉,我先进去了。”
我闷闷地应了声,让了地方让她们走过去,莺儿那丫头走过时还如往常一样不满地瞅了我和喜鹊一眼。
“我是真不明白,”邱如昕看着马上轻松下来的我,“崔佳宸那小妮子也算是个乖巧善良的人了,不恃宠而骄一心想着跟你搞好关系,从小就喜欢黏着你,你倒好,不给人家好脸色还连话懒得客套,她也算是有耐心和毅力了。我说百里玉,你不会真是因为殷城的人给你们俩截然不同的评价而记恨在心吧?”
我猛地敲了下邱如昕的头,他痛得龇牙咧嘴却不能叫出声更加不能冲上前跟我大干一场,只有睁大眼睛瞪着我。
“你胡说什么!”我没好气低声道,“我是在乎这些的人吗?是的话我就不会跟天天跟你蹦跶在一块了!”无视邱如昕越加恨意浓重的眼神,我叹口气,“就只是看她不舒服,不想跟她有来往,就当是我跟她不和好了。”
喜鹊看看我又看看邱如昕,跟我一样没好气冲着邱如昕,“崔佳宸的性子和小姐那么不同,怎能在一起好生相处,再说,若是崔家小姐真的和小姐玩在一起了,众人哪会把她捧的那么高,说的那么好。”
我琢磨着喜鹊这话,虽然是这个理,总归听着怪怪的。
邱如昕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他勾了勾嘴角,道:“如此说来,倒是有些道理。”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既然这样,那还是跟着你昕哥哥我混吧,哥哥会好好待你的。”
我一把甩掉邱如昕的手,要不是见这么多人在场,我早使用辛垣教我的那招防身术折断他的手臂了。
收到我杀人般眼神发出的讯息,邱如昕飞快地把手背到身后,退后一步满脸警惕地看着我。
这时外面突然喊:百里大人邱大人到!
邱如昕和我对视一眼,忙恢复恭敬的姿态站在台阶旁,脸上堆满笑容。我心里暗嗤他变脸的速度如此之快,想必他在心里也是这样鄙视我的。
爹爹和邱伯父进来时院子里的人皆扎堆涌上前,道着大人好又忙着给邱伯父祝寿,爹爹和邱伯父走到我们身边时俩人微露惊讶的神色,对视一眼后微微一笑,倒弄得我跟邱如昕不知道什么情况。
没细想什么,我和邱如昕只跟在他们俩后面向大厅走去,才走几步,邱如晦便上前喊了声爹,又毕恭毕敬地喊了声伯父。
邱伯父和爹颇为和蔼地对他点点头,向来他们二位老人家对待邱如晦的态度和对我跟邱如昕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邱如晦跟他爹大致地说了下宾客的情况和准备工作后便又退到一边去干别的事了,我想着要不要找个理由开溜离这二位大人远些时,忽然瞥见邱如昕正用有些焦躁和询问的眼神看着我。估计他也是有点待不住了。
果然一起打架长大的啊…
“爹爹,”我唤了声,只见我前面那位身着绛色锦服的人转过头,面露疑问望着我。
我扯出个最大最甜的笑容,然后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邱如昕身子抖了一下,忽略他,我看着爹爹又冲邱伯父笑笑,“有些事还没弄好,我跟邱如昕还得待在外面做些准备,你们去大厅我们就不陪着了吧?”
换上最狗腿的眼神小心翼翼的看向那二位,邱伯父没说话,爹爹只是“哦”了声,然后扫了眼院子里的下人,转身走向大厅,扔下句,“有下人外面忙着,你们别管那么多,进来便是。”
他们一转身,我一脸的笑容变成了一脸悲戚戚。
从我记事以来,但凡是我爹或者邱如昕他爹的生辰,邱如昕邱如晦和我三个人都必须在宴席开始前跟着两位大人一起在大厅面见各位大人。
邱如晦倒还好,从小就乖乖上私塾,先生教的礼仪记得万分牢固,而且这些年愈见待人接物之成熟稳重。
我和邱如昕就不一样了,逃课打架气先生,更是自由散漫惯了,要让我们在门口接人点点头打打招呼倒还行,可是这大厅里的面见各种聊天询问,还得保证面带笑容举止得当,以我爹爹的话就是“平时再怎么顽劣都不打紧,这时候必须得维护百里家的形象!”
所以每次这时候,我都情愿在外面搬东西我都不愿意在大厅里待着,想必邱如昕跟我的想法一样,所以他现在才会用那凄惨的眼神看着我。
我叹口气,拽着他的袖子,“别杵着了,进去吧,免得回去又找骂。”
虽然跟我爹爹对着干是我的强项,可是我怎么也得为家里的安宁着想,适当地维护下家庭和平。
我们忙在爹和邱伯父前脚进入大厅后后脚便跟进来了。
这个人多的!看着眼前一张张绽放的笑脸,我皱了皱眉,这些人是怎么一下子从院子里就跟到了大厅,比我们速度还快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莫不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瞬间转移?
我正胡思乱想着,却见空了些,一抬头才发现爹和邱伯父已久在椅子上坐下,而邱如晦兄弟也在旁边站立着,邱如昕正对着我挤眉弄眼,我瞪他一眼,忙走过去跟他们一块当木桩。
不断有人上前祝贺并献上贺礼,然后邱伯父感谢一番,偶尔爹爹也会说上两句。
小时候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邱伯父生日爹爹却要一直坐在旁边,而且我要跟邱如昕他们一起见客,我又不是邱家的孩子,后来懂事后才知道爹爹和邱伯父从少年起就是兄弟,俩人一起当官一起对抗政敌一起帮助皇上,在东国人眼里,百里家和邱家,似乎一直是联系在一起的。
“哎,”旁边的邱如昕拿胳膊碰了碰我,小声说:“你看那个,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厅正中站着一个华服少年,年纪跟我们差不多,中上之貌,手里拿着锦盒。他身边是个双鬓微白的中年男子,看样子应该是他的爹爹。中年男子正在跟爹爹他们说着什么,估计是贺寿的话吧。
我想了想,脑海里却对这个少年毫无印象。
邱如昕见我一脸不解,笑道:“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私塾里有个老挂着鼻涕的男孩,你给他起个外号天天喊他鼻涕虫,然后他放蜘蛛在里桌上想吓唬你最后却被你暴打一顿的那个?”
我沉思片刻,然后“哼”一声,“就是那个我轻轻捶他几下,他就哭的鼻涕眼泪分不清跑去跟先生告状,然后先生再跑去跟爹爹告状,然后爹爹罚我一个月不能吃糖除了私塾哪也不能去的那个多事小屁孩?!”
看向那少年的眼神瞬间带上了迟来的仇恨,对幼时七岁的我来说,一个月不能吃糖是多么大的惩罚啊!
邱如昕白了我一眼,“你明知道那私塾里都是些大官家的少爷小姐,个个娇生惯养,而且你那是轻轻捶几下吗,你就差打的让他爹认不出他了吧?”
我撇了撇嘴,心想你也不是什么善茬,不然最后私塾怎么就剩下我们两个学生了。
正欲回他几句,只见一直默然不语差点让我忘了他存在的邱如晦看了我们一眼,我一愣,他对我摇摇头,然后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和邱如昕闭嘴,但是,笑的这么含蓄干嘛。
我们俩忙嘘声,只觉得大厅安静了些。
“这是犬子郭彦,今日特带他来向邱大人贺寿。”那中年男子说完,少年忙毕恭毕敬行礼,“小侄郭彦,邱伯父,百里伯父好。”
原来叫郭彦啊,小时候鼻涕虫鼻涕虫地喊他,倒从不记得他真实姓名。
真是的,都这么大了,长的倒是不错,只是跟辛垣邱家兄弟比还是差了些。
“哎,你说他小时候老挂着鼻涕,怎么长大倒是个好看的男子了,会不会是我打了他一顿后,倒帮他重新改了面目让他变好看了?”
邱如昕像被噎住了,半响才咬牙切齿小声道:“那你怎么不对你自己的脸暴打一顿让你也变好看些?!”
我嗤了一声,随口说说而已。
“十余年未见,彦儿也长成男子汉了。”爹爹又露出他那对除了他女儿我以外的仿若慈父的笑脸,点了点头,对着邱伯父说:“倒能看见几分他爹年轻时的影子。”
说罢看向郭彦的爹:“做了十年河城的知府,也是辛苦你了,如今皇上将你调回殷城,你也能轻松些,但身在朝廷,应更加尽心才是。”
我心下了然,原来这就是东国“十年奇迹”的缔造者,著名的文官郭勋庭大人啊。
十年前,皇上将他调往东国一直很贫困的江城当知府,当时提的要求是用二十年的时间改造江城,希望能减少些国库每年拨往江城的补助银子。可是郭勋庭却只用了十年的时间,让江城不仅摆脱贫困,更是成为东国富庶地之一,今年开年便是江城东国历史以来第一年向朝廷上交税收。
我看向那双鬓微白之人的眼神中多了敬重,也难怪从暴打郭彦之后便再没见他来过私塾,我以为是害怕我躲家里了,原来是跟着他爹去了江城。
大厅里一时有些嘈杂,想必郭勋庭才回殷城不久,很多人是久闻郭勋庭大名却未曾见过他。
邱如昕“呀”了声,“原来鼻涕虫的爹竟然是郭勋庭啊。啧啧…他爹爹这么厉害,他看起来也一般般嘛,啧啧…”
我顿时有些无语,忍住了想要踹他一脚的冲动,暗想,你爹爹还是著名的吏部尚书邱远升呢,你不还是天天吊儿郎当的,也好意思说人家!可为了邱如昕的自尊以及他今后的健康成长,我还是没说出来打击他。
郭勋庭朗朗一笑,“当年还要多谢百里大人的点拨之恩。”
爹爹微微一怔,一瞬间又神色恢复如常:“怀才之人如同真金,我只不过帮皇上寻找金子而已。”
郭勋庭与爹爹相视一笑,而后眼神却看向了我,我左右看了看,应该不是看我,是看邱如晦的吧…
“这是百里家千金吗?也是大姑娘了。”郭勋庭的声音有着文人特有的温润,经过年岁的沉淀。
我暗叹口气,爹爹说话声音要也能这样就好了,天天向跟我比谁的嗓门高一样。
邱如昕轻咳了声,我反应过来,忙行礼,“郭伯父好。叫我玉儿便行”
“玉儿果真不同于其他小姐,聪慧异常。百里大人好福气啊。”郭勋庭对我十分慈爱地看着我,然后转向爹爹。
我当下讶然,聪慧异常?果然有才气的就是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到我的优点。顿时对这个郭伯父心生好感。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郭彦却在这时微微抬头,正好视线与我相撞,我离他不过四五步远,于是便看到了他脸色微红又低下头去。
咦?这是传说中的害羞吗?我十六年光辉人生中,从未看过身边哪个男子露出过这样的神色,更何况是对我。
不禁有些心花怒放,难道我百里玉竟也有如此魅力了吗?
真想此刻辛垣在我身边,我就能让他跟邱如昕这两个向来最喜欢忽略我女性魅力的人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小女聪慧跟常人一样,只是顽劣异常,我倒希望她能比别人娴静些,也好让我少些烦忧。”爹爹看都不看我一眼,缓缓道。
我却是气得想挠墙,哪有这样的爹爹,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数落我!
邱如昕低笑一声,“你爹对你的评价真是太对了!”
我狠狠瞪他一眼,对你个大头鬼!
郭勋庭却道:“不碍事,十几岁的孩子都是爱玩闹的时候。”他顿了顿,“不知,玉儿婚配否?”
我正想表扬下这位郭伯伯,却被他这句话惊了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爹这个。
很明显,爹爹也是愣了下,“尚未婚配,性子这么顽劣,将来恐怕要慢慢找寻。”
不看都知道,邱如昕肯定是笑得快忍不住了,我准备跟爹爹眼神抗议下他三番两次贬低我的行为时,郭勋庭又开口了,语气还很郑重。听到他接下来这句话我差点没摔倒在各位大人少爷小姐眼皮子底下。
因为他说:“不知能否为犬子向百里小姐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