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院里秋意萧瑟,洒扫的丫鬟不停地忙碌,时不时可见被西风卷落的枯叶。
天色有些暗黄发旧,丫鬟们一边忙碌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画面就如同模糊的老照片一般,忽远忽近。
“卓哥儿长得真是周正。”
“是啊,九分随了林姨娘,就连最后一分倜傥都继承了老爷的优点。”
“那是,老爷自是风流倜傥的。”那小丫鬟语气中带着一丝扭捏羞赧。
“要死啊你!”立刻有丫鬟小声在她耳边警告道:“你想亲自领教夫人的手段吗?到现在十个姨娘里还剩下几个,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五个了。”
闻言,刚刚做小女儿态的丫鬟浑身一震,低声叹道:“老爷风流薄情,又惧内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可怜了这些姨娘……”
“谁让咱们夫人是方家米行的嫡小姐,老爷也是倚着这层关系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你说能不惧内么?!偏生夫人又是个眼里容不下沙的……”
“是啊,所以还不如安分守己的做个丫鬟。只是可怜了卓少爷,多聪慧俊俏的人啊。”
“哎,可惜托错了胎……”
……
而屋内又是另外一番风景,主座上端坐着一位华衣妇人,她方额宽阔,窄脸薄唇。眉毛被描得弯又挑,鬓角两边贴了薄薄的金叶子,身量中等。披朱丹色繁花锦衣,头饰厚重,最引人瞩目的是她那涂成蓝紫色的指甲,尖尖长长。
她下方端坐了几位少妇,在她的细眼横扫下,各个都小心翼翼,甚至都只坐了三分一的屁股在椅子上。
她脸带得意,就算你们再青春、再貌美、再得宠,到头来还不是要看我方如慧的脸色,仰我鼻息!
“大少爷到,二少爷到。”
屋外的丫鬟刚刚唱罢,就见帘子被掀开。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眼角带笑的冲到方氏身边,异口同声道:“娘!”
方氏露出慈爱的笑容,一手揽着一个儿子:“瞧瞧你们两个,又去哪玩了,满身都是汗。”
大少爷刘仁富一边躲着方氏的手帕一边嬉笑道:“娘,我们刚才在花园里捅鸟窝呢!”
二少爷刘仁舒献宝一般的伸出手掌:“娘,你看!这是我掏的鸟蛋。”
“才不是呢!是你从七弟手上抢来的。”大少爷不屑的说道。
“哼!就算是抢的又怎么样,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两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
“呵呵,是,是。在你手上就是你的,你个小捣蛋鬼!”
方氏笑着帮二儿子擦汗,突然柳眉轻皱:“这是怎么回事?脸上怎么青了一块!”
方氏喝道:“彩霞!”
她那描绘的精细的眉毛瞬间皱在了一起。
二少爷身后站出来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在方氏面前:“夫人,都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少爷。让二少爷和七少爷扭打在了一起。”
“啪!”伸手一巴:“死丫头,你就是这样照顾少爷的!来人给我拖出去打10个板子,让你们这帮奴才都看看没有保护好主子的后果!”
说完,方氏猛地朝屋角瞪去一眼,那里立着一个小男孩,他衣服被撕扯得有些破烂,头虽低着,可依然能看到嘴角的檫伤和眼周的淤青。这伤比起二少爷的淤青可就惨了不止半点。可落在方氏眼里,却冒出丝丝愤恨,她什么都不肯低别人一头,可有一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两个儿子和老七一比,无论相貌,品行都不如,更可恨的是,这个林姨娘的儿子居然五岁能背四书五经六岁通晓论语。
是人人夸赞的小神童!
“老七,你是怎么当弟弟的,就为了这么小的事情居然动手打你二哥?!”
刘卓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双眼盯着桌角看,有点恍惚。
“扑通!”却见一个身穿粉夹袄的丫鬟跪下,使劲地朝方氏磕头:“夫人,是奴婢的错,您罚奴婢吧。七少爷已经知道错了,而且七少爷他也满身是伤。夫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七少爷吧。”
方氏眯着眼眉怒喝道:“彩芸,你好的大胆子!主子在说话哪里容得了你插嘴!张妈妈,给我掌嘴。”
“是~夫人。”张妈妈看起来年约五十,发髻上别着根攀枝造型镀金簪,体态微微有些发福,撑得那福禄络子锦衣有些鼓,她缓缓朝彩芸走过去。
“啪!”
重重地扇了一巴,面容狰狞:“你个小蹄子,叫你多嘴。”
“啪、啪、啪!”一巴接着一巴。
“奴婢求您饶了七少爷,夫人~”彩芸两颊被扇得如肿胀的馒头,小嘴也流出了刺目的鲜血。
“呵,好一个忠心的奴才!”方氏冷笑连连,转而望向刘卓:“老七你可知错?!还不向你二哥赔礼道歉!”
刘卓转脸去看自己的丫鬟,她满嘴是血却喃喃地叫着饶了七少爷。
刘卓眉毛微皱,心有不忍。可他的倔强却容不得他向老二低头,他死死地抿着嘴:“孩儿没有错!”
“哈哈,好!好一个没有错。”方氏笑得更冷了。
彩芸顾不得擦去那满嘴的血,她脱力的爬到方氏脚下,哀求道:“夫人,少爷伤得不轻,您饶了他吧。”
“死丫头!”方氏伸脚把她踢开,一脸厌恶:“既然你也知道你家少爷一身伤,那么你就罪不可恕。守财,守富,把她拉下去给我重重的打50大板。”
彩芸闻言顿觉得天旋地转,无力的任由小厮拖出去。
刘卓猛然抬头,他双拳紧握,指节泛白:“孩儿……孩儿,知错了。请母亲大人手下留情,从轻发落。”
“终于肯认错了吗?!”这次她是真笑了:“你说说,你做错了什么!”
“我不该和二哥抢东西。”
“没了?”
“没了!”
方氏呵斥道:“我来告诉你,你哥哥打你时你不能还手!你不该还手!你没资格还手!记清楚了没!”
刘卓墨玉一般的瞳孔猛然收缩,双眼喷发出怒火,伸手指着刘仁舒道:“他该打!”
二少爷刘仁舒却不满:“你胡说!我就说了林姨娘是个歌姬,当年不要脸的勾引了爹爹。你就像疯狗一般的扑过来……”说着说着,他心虚的看向刘卓,又添了句:“你还说‘不准说我娘的坏话’!”
林姨娘惊慌地跪倒在地上:“夫人!童言无忌,七少爷他还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
说完又对刘卓道:“七少爷,您快向夫人认错,快!和夫人说她才是你的母亲!”
“不!娘,我没错,我不许别人欺负你。”他虽说得哽咽但语气却坚定倔强。
林姨娘流着泪,不停的向方氏磕头:“夫人,都是贱婢的错,贱婢没有教导好七少爷,您罚我吧。”
“哼!”方氏拿着丝帕的手直直地指着刘卓:“好你个逆子,居然大言不惭,管一个贱婢叫娘!来人!给我乱棍打死他!好叫这逆子知道谁才是他的娘!”
林姨娘闻言,头磕得蹦蹦作响,额上炸开了渗人的血花:“夫人,夫人,求您饶了七少爷,贱妾给您磕头了。”
两个小厮左右包抄了刘卓,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其中一人面露狰狞,棍子举得高过了头……
“啪!”
“唔!”一棍打在刘卓单薄的背脊上,他倔强的咬着牙,却终是因为力道太猛而吃痛得暗哼一声。
“停手!不要打我的卓儿。”林姨娘疯了一样推开守财,死死的抱住刘卓,把他护在身下,温柔的安慰道:“卓儿,不要怕。有娘在,娘会保护你的。啊!”
棍子却一下一下的落在林姨娘的娇弱的身躯上。她眼带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儿子,额头上的鲜血顺着脸庞流到唇边,慈爱的笑就像盛放的红昙花,刺得刘卓眼睛流泪。
心中流血。
林姨娘死死护住刘卓,而她自己却挨了几十棍棒,突然有一下砸到了她的后脑。
“娘!”刘卓惨叫一声,林姨娘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只闷哼了一声,就昏昏的没有了知觉。
刘卓的眼眶流出了红色的液体,不知是林姨娘额头的鲜血还是刘卓的眼泪,他使出浑身力气发疯的挣扎“娘!放开我!娘!”可无论他任何挣扎,都挣脱不开林姨娘的双手。他被林姨娘死死地抱住,即便晕阙也不愿放手。
“吵吵闹闹的!到底怎么回事?!”一道中年男声从门外传来,身穿暗蓝云纹服的刘大元步入房中,对着方氏道:“夫人消消气,有什么事这么大不了的?”
从进门到现在,刘老爷看也没看林氏母子一眼,方氏瞧在心里便难得的露出笑颜:“老爷您回来啦,正好妾身在教训这不知礼教的逆子呢!”
“爹,爹”刘卓哭着哀求道:“求您救救娘!”
刘大元转头望去,这血淋淋的一幕让他眉头一皱,但也仅是皱了皱眉,便又转头对着方氏淡淡道:“夫人别劳累了身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别闹出了人命!”
“哼!”方氏很受用,脸带得意的看了一圈下方的姨娘们,被她这么一看,那些姨娘各个都寒蝉若惊,把头埋得更低了。
她便抬了手:“可以了。”
棍棒停下,此刻林姨娘弓着的身子才慢慢的瘫软下去。
“娘!”
“娘——!”
刘卓猛然惊醒,黑夜中他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焦急地摇晃着自己。
丫鬟彩芸泪眼婆娑的坐在床沿,哽咽着说道:“少爷,您又做恶梦了。”
说着便抹了眼泪:“彩芸这就去给您打水擦身子。”
刘卓愣神的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凄然一笑。
若这只是一个梦该多好!刘卓用力的握紧拳头。娘,卓儿会好好保护您的,不会让您再受这样的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