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
是夜,清州四大名院“桃香苑”的后门小巷内响起了婴儿清亮的哭声。
时值腊月,白雪飘飞。
“这是怎么啦?!大半夜的吵死人,还让不让人睡啊!”
后院的旧木门被打开,门缝里探出一个中年妇人的脑袋,她老脸上浓妆艳抹,领口的排扣也未曾系好:“哎哟!我的天呀~姑娘们快来哟。”
"瞧瞧!这是谁家的娃娃。”
一群女子睡眼惺忪地从院里出来,有些还发出轻哼声,显是不满这扰人清梦的哭声。
即便是在自己闺房中就寝,这群风尘女子也穿的花绿,倒是给这严寒的冬夜盛放了满园春。
“这么小的娃娃,怎么就丢在这了,腊月天的怪可怜。”一个身着青衣的小丫鬟,说着说着就眼挂了泪珠。她抿抿嘴看着身边的主子:“小姐,你说怎会有这么狠心的爹娘呢。”
被她称作小姐的那女子乍一看上去,有些平凡普通,可再一瞧,她却与院内其他女子有所不同,原来是脸上没施胭脂,举止也多了份端庄优雅。十四、五岁的年华,不禁让人惋叹:如此大家闺秀怎会流落这等烟花之地,世事弄人啊。
“快看!她那眼珠子瞪得圆碌碌,好可爱啊!”
“哇,欢儿。你瞧她这小嘴粉嘟嘟的,呵呵……”
“我看看,我看看。是男娃还是女娃。”
“哎呦,你个手糙的,别掐她,仔细你的长指甲划伤了她的粉脸蛋!”
一群烟花女子围成一团,争抢着要抱孩子。全然不见原先的惺忪态。
“是女娃娃!妈妈,这是个粉嫩嫩的女娃娃。”
挤成一团的女子们让出了一条道,被唤做妈妈的贵妇人缓缓走来,瞥了一眼襁褓中的弃婴,道:“养了你们这群疯丫头还嫌我不够麻烦么,吃得多赚得少,还不把这拖油瓶扔到门外去。”
“可是……”抱娃娃的人目露怜悯。
“妈妈,这大冬天的,娃娃会冻坏的。”
“死丫头,给我闭嘴。你有闲钱养她吗?”
眼见众人都低头沉默,青衣丫鬟急急拽着主子的袖角,小声央求道:“小姐,怎么办?这娃娃好生可怜。就如同我们这般,小姐可要救救她。”
绿萝又何尝不想,可现在她也是寄人篱下,有苦难言。一年前,婉家举家南迁,途径清州的横山一代时遇上了马贼。
马贼抢去了她们的金银珠宝,又抢走了女眷丫鬟,还凶神恶煞的抽出长刀杀得血染黄沙,婉家的仆人和随行的镖师统统都尸横荒野。
婉绿萝在贴身丫鬟翠翠和堂兄的协助下,惶惶而逃。三人却不幸滑落山谷。
醒来就在这烟花之地了,原来是被路过的吴妈妈顺手救下。想到自己三人在异乡举目无亲,绿萝便在这主抚琴奴唱曲。所谓“清州桃苑琴一曲,绕梁三日去不休”便足以说明婉绿萝的琴艺之高。风头不仅盖过了桃香苑的红牌--夜娇娇,更是直逼清州花魁--寻欢楼的杜香。风头无两,却洁身自好。从不让男人碰半片裙摆,卖艺不卖身。
“妈妈,这女娃娃就留下吧,绿萝愿意收养,不会麻烦您的。”
“这怎么行,那么大一个拖油瓶,谁沾了谁倒霉。”妈妈一脸决绝。“我说大小姐,你以为这是你家后院啊。”
“妈妈,妈妈,这娃娃真是可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道:“是啊,好妈妈你就让绿萝妹妹收养她吧。”
绿萝道:“妈妈,这孩子所需的生活用度我一人负责,绝不劳烦妈妈,而且我愿多出些场子抚琴,为桃苑争人气。”
此时,那妇人眼中钱光一闪,反正又不是我养着,你还能给我赚多点银两,何乐不为,她瞬间脸就乐开了怀:“好吧,好吧。你就养着她吧。”
“太好了!”翠翠眉开眼笑,她蹦哒起来跑过去抱孩子,兴奋地凑到绿萝面前:“小姐小姐,快看,她朝你笑了。”
“哎呦!怎就不见她朝我笑呢!”语气里酸溜溜的:“看来这娃还真是和绿萝妹妹有缘啊。”
“你也不瞧瞧你脸上抹了几层粉,夜里白的都能照路了,没吓哭人家小娃娃就算好的了!”
“呵呵呵”众人忍不住笑闹起来。
只见襁褓中的婴儿也‘咯咯’的笑出了声音,她黑葡萄般的眼眸直盯着绿萝看,突然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要去抓绿萝。
只是相交了一眼,绿萝便再也无法移开双眸,心中有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碰触,浅浅地荡出涟漪,或许那丝涟漪叫做母爱……
“小姐,我们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是啊,总不能一直叫她小娃娃吧。”
“我想到了,叫曼香吧。”
“不好,不好,雅琴怎么样?婉妹妹的琴艺可是一流的啊。”
“太俗啦,名字要起的有灵气,不如叫妙瞳!”
“芷兰”
“天仙”
一时间,各个都争当起了孩子的娘,乱哄哄的给她起名字,场面好不热闹。
“停!你们起的都是些什么名字啊!”翠翠皱着眉头打断道。这又不是做青楼女子,怎尽用些苏媚的字眼,她转首问绿萝:“小姐,你肚里墨水多,还是你来给娃娃起个名吧。我可不想天天唤她小娃娃。嘻嘻”
绿萝低头沉思了会儿:“取名‘好思’吧,她既然在这桃香苑迎来了新生就再取一姓‘桃’。以后就唤她‘桃好思’。”
这时,那一旁不吭不响的妈妈却突然拍掌称妙:“好!好一个好思,好叫男子日日相思。呵呵。”
“哎呦,原来绿萝妹妹还有这番心思。”
“呵呵呵”
众女欢喜地笑作一团,煞是灿烂。
却只有翠翠知晓绿萝的本意。
绿萝心下无奈叹息:好思,好思。女子何为好,不就是要有会思考的智慧么。
……
晨露初升,飞檐上的水珠坠了半天终是发出‘叮咚’脆响打落在地面。
瓦片被雾气染成暗青色,一群觅食的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落在上面。
瓦沿下,是早起的仆妇在来回穿梭,裙摆和地面摩擦出的声响惊动了瓦沿上的麻雀,它们扑腾着翅膀向院外飞去。
这样平常而温馨的早晨已上演了十二个春秋。
斑驳的光阴一如飞奔的白驹,从不曾停下。
桃香苑如往常般热闹,贵族公子、达官显贵,人来人往。
“好思,好思”翠翠拉着嗓门喊思丫头,心想这女娃子肯定又被烧火房的丫环和大婶唤去帮手了。心下也奇怪,好思这女娃小小年纪却喜欢到处野,一会去厨房,一会在杂院,一会跑码头。
每到下午便由绿萝亲自教导她绘画和诗文,晚上好思便侍候在绿萝身边,听她在阁楼抚琴。这小小女娃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可谓乖巧懂事,讨人喜欢。就连桃香苑的姑娘都鲜有不喜欢好思的。
好思在她住的后杂院里种满了各色的花草,有些翠翠还叫不上名字。好思这丫头常把花草捣鼓成汁液或者做成胭脂,成色和品质比外面卖的强多了。可惜翠翠和绿萝都不爱上妆,倒是便宜了桃香苑里的其他姑娘,所以,她们只要一收到宾客送来的花草盆栽准往好思住的后杂院里送去。
“好思,你这个皮猴!又在火房里添乱。”翠翠掐掐她灰蓬蓬的小脸:“看看你,哪里有女孩样。”
好思穿了件黎草色布衣坐在矮杌上,她把手里的柴往烧火洞里塞,一听到翠翠的声音,便抬起小脑袋:“呵呵,翠翠姐,你道说说我哪里不像个女孩!”
火光映衬下,是一张让人看不真切的脸,她的眉目被厚重的齐刘海给挡住,两边头发只是扎成最简单的羊角辫,透过沾着烟灰的脸隐约显出一块红色的胎记。
好思鼓起小嘴:“有哪个男孩会烧饭做菜的!”
“就你嘴皮子溜,呵呵。”说着便拉起她的手出了火房。
“今个儿还没过晌午呢,绿萝姐唤我回去有什么事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翠翠锁眉摇头,佯装猜测:“估计是小姐怕觉得思丫头你太皮了,要送走你吧!”说完还偷偷瞄了眼好思。
“好思不皮,很听两位姐姐的话,怎么能不要我了呢?!”她急得眼角都红了。
“好啦,好啦。翠翠骗你的。莫说小姐,就是这桃香苑的姑娘们也怕舍不得让你这小磨人精走的。呵呵。”
“翠翠姐最坏,老是拿我寻开心。”说着她便伸出手去挠翠翠:“坏姐姐,不许跑。”
一个前头跑,一个后面追。打打闹闹,嘤嘤笑语。
……
“姐姐,姐姐。”
好思上了阁楼,一下便扎入绿萝的怀里。
“丫头,今日又跑去厨房了?”绿萝轻轻捧起她的小脸蛋,爱惜地擦了擦她鼻上的余灰:“你看你,脸都脏了快去洗洗。”
在一间清雅的阁楼里,屋主人手捧清茶,浅尝茶水。她身披妃色罩衣,下摆如意褶裙。捧茶的手腕上是件翡翠镯。
眉眼柔和,笑容恬淡,脸未施粉黛,看起来气质温柔,此人便是婉绿萝。
好思坐在一旁,经过一番梳洗后她显得光芒逼人。此时她的刘海已分至两旁,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双眸如星辰般璀璨,散发出智慧的光,睫毛忽闪下瞬间便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眉宇间带点英气,转折勾勒的眉峰点染出一片洒脱自由的气质。肤如白瓷,秀脸俊鼻,下唇殷红欲滴,如雨打过后的山樱桃。笑起来贝齿洁白,嘴角边漾出一颗梨涡,深深醉人。
翠翠每会看到褪下伪装的好思,她眼里便会不自觉的发出惊叹,这女娃仅仅十二岁便出落的如此华美耀眼,难怪自家小姐不得不在她这小脸上动点“手脚”,丑化丑化她,以便遮盖她这不可逼视的光芒。
“好思,你想不想上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