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虔
赵依芸一身纱衣，肌肤若隐若现。她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窗户是紧闭着的，她的目光却仿佛透过了紧锁的窗子，看到了外面，看到她想要看到的外面天空的样子。
她突然痉挛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人恐惧的东西，她抬起自己的双手，将目光缓缓移到自己的手上。这双如葱根一般细白的玉手，在她的眼里却充满了厌恶。
“吱呀。”门，轻轻地推开了，萧逸端着一碗药进来，看着赵依芸坐在凳子上发呆，急忙将汤药放在桌上，脱下身上的外套给赵依芸披上，在赵依芸的面前蹲下询问到：“依芸，这已经是入冬了，荆襄的冬天可比不得蜀中暖和，你穿得这么单薄，而且病未愈全，会着凉的。回床上好吗？”
赵依芸木讷地点了点头。
萧逸将赵依芸抱上床，盖好被子。
“我，得的什么病？”赵依芸轻声地问道，带着一丝丝的胆怯。
萧逸转身端起桌上的药，吹了吹，试了试温度，说道：“没什么，就是真力紊乱，你最近修炼太过，修养几天就好了，这是调理的药，你先喝了吧。”
“嗯。”赵依芸接过汤药喝完，将碗递还给萧逸。
“哦，对了。”萧逸起身从门外拿进来一碗粥还有一些佐菜，“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赵依芸摇了摇头：“我不饿，不想吃。”
“你好些天没吃了，别饿坏了。”萧逸端起粥坐到床边。
“萧逸，我真的没胃口。”赵依芸看着萧逸的眼睛，稍微加重了语气。
“好吧。”萧逸只得将粥放在桌上。
“我···”萧逸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几声咳嗽，是父亲萧玄的声音。
萧逸走出房门，看见父亲正在庭中站着，他连忙来到父亲面前。
“我能上去看看依芸吗？”萧玄开门见山的说道。
“她没···好的。”萧逸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爸，您来了。”床上的赵依芸见到萧玄准备起身。
“不用多礼了，手伸出来，我看看。”萧玄拉过一条凳子，坐在床边。
赵依芸有些迟疑，掩盖着内心的害怕伸出了右手。
萧玄将手指搭在赵依芸的脉上，闭眼不说话。
整个房间异常的很安静，不管是赵依芸还是萧逸，连大气都不敢出。
“没什么大碍，修养几天便是了。”漫长却又短暂的沉默之后，萧玄起身说道。
萧逸悄悄地松了口气，他没敢去看赵依芸，生怕她的表情出了什么差错。
萧玄起身向门外走去，萧逸有些诧异地问道：“父亲这就要走吗？您专程来这里就只是为了看看依芸的病情？”
“嗯？不行吗？”萧玄背着手扭头问道。
“不是，我···”萧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有件门派的事情，萧执监。”萧玄说完便走出门外。
萧逸轻轻地吐了口气，来到赵依芸面前，扶着赵依芸躺下，说道：“你好好休息，父亲找我再商量下门派的事情。”
萧玄在楼下的庭院驻足，打量着整个院子的景色。
“这院子也太小了，走两步便是到头了，阁楼也有些寒掺。”萧玄待萧逸走到身后说道。
“挺好的，依芸她也喜欢。”
萧玄走到墙角的花卉前，闻了闻气色，问道：“赵依芸弄的？”
“是，依芸挺喜欢这些东西。”
“碧珠生前也爱弄这些东西，整个院子全是，比你这个大得多，也多得多。”
碧珠是萧逸母亲的名字，只是萧逸从没见过她。他的生日是母亲的祭日，也正是如此，萧逸总觉得是自己夺走了母亲的性命。
“碧珠的房子空了这么多年了，我也是搬到清心阁了。”萧玄有些伤感，越是想借着时间淡忘的东西，却越容易刻在内心的最深处。
“父亲，妈妈的房子，我一直都在打扫，上一次，我带依芸去看妈妈了，依芸挺喜欢那里的。”
“那便搬过去吧，那里比这边宽敞得多。”
“不用了，房间我和依芸会一直打扫的。”
“搬过去，空着也是空着。”萧玄的语气略微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萧逸咧嘴一笑，说道：“爸，您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的样子，只能从画像，还有就是妈妈以前住过的地方。我每次去那里，都能闻道妈妈身上的气息，我坐在那里，就好像坐在妈妈的身边。我不想将那层气息抹去，那是妈妈还在我身边的证明。”
萧逸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敢说了，怕自己忍不住，因为他的眼眶有些晶莹了。
“好。”萧玄叹了口气，“你自己安排。”
“这是青竹盟的帖子。”萧玄拿出一张请帖递给萧逸。
萧逸接过帖子迅速的读完，微微地歪这头思考着。
“很奇怪，居然是指名道姓邀请我的。”萧逸将请帖还给萧玄。
“还有赵依芸。想让你们年轻一辈的人去比武论道，给青竹盟的新人看看如今武林的景象，让新人自己选择想要的门派。”
“这些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不是这个。”萧逸摇了摇头，“指名道姓我们，也就是说我们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嗜血剑和玄阴剑了。只是这套子下得太明显了吧，再说，就算我们去了，他如何将这两把剑弄到手。”
萧玄摸了摸胡子：“既然帖子下了，就说明他们已经想好对策了。特别是白升玉，你斗不过他。”
“还有一点，你此番去南洋，可曾遇到什么可疑的人。特别是赵依芸走火入魔的时候。”
萧逸大惊失色：“父亲···”
“她的脉相中有一股狂野的气息，无论是峨眉，还是武当，虽说是柔中带刚。却不是她那种刚法。难不成是峨眉练了什么新法子。”萧玄质问的看着萧逸。
萧逸轻轻地舔了舔嘴唇，解释道：“其实是依芸她练功过急······”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萧玄便打断了他：“别解释了，连我都瞒不过，其他门派一帮老不死的东西又怎么看不出来。”
“不是的，那个功法是风神给她的。”
萧玄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下，低头思索着，来回走了几步。
“岚风在息月手中抢下魔子，又给了赵依芸这与新术截然不同的功法。哼，原来如此。”萧玄自信地笑蔑，心中想到“嗜血剑还是玄阴剑，我倒也无所谓，但是这启目秘法，可惜萧某抢先一步了。”
“父亲。”萧逸看着脸色不断变化的萧玄喊了一声。
“这次赵依芸断不能去，但你还是要去，不掩盖任何实力。”萧玄斩钉截铁地对萧逸命令道。
“那，青竹盟那边如何解释？”
萧玄抖肩一笑：“女人总是比男人要方便很多，明日我稍微张罗一桌，请你几位师叔伯，就说赵依芸有了身孕。咱萧家要添新丁了，庆贺一下。也派人给息月带个信，让她也知晓。”
“这样，也好。”萧逸本想说“这样好吗？”但确实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不打扰你了，如果你们真的为萧家添丁了，也免去了我丢着这老脸皮去坑蒙拐骗了。”
萧玄说完大笑，缓解萧逸的尴尬，推开院门走了。
萧逸见父亲走远，将院门关好，回到房间。
他打开门的瞬间，发现赵依芸正站在门口。
“你知道了？”
“你听到了？”
两人同时问道，又同时打住，整个房间显得有些无言的尴尬。
“是的，我现在是魔了，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赵依芸走到桌前的凳子坐下，低着头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变得很丑恶，特别是我在岛上疯狂杀戮的时候。”
“不啊，你还是那么美丽，如果非要说改变的话，成熟吧，这种感觉让我觉得你亲切了很多。”萧逸蹲在赵依芸的面前，抓住她的手说道。
赵依芸想要抽回她的手，但是萧逸将它紧紧握住，放在自己的脸旁，像是感受，像是聆听。她叹了口说道：“我的这双手，现在已经不干净了。”
萧逸轻轻地吻了吻赵依芸的双手，回答道：“这么漂亮的手用来杀人是有些可惜了。”
赵依芸将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我很早就发觉很难控制自己的气息，特别是岛上，当剑穿过其中一个人的时候。我的意识就逐渐开始模糊了。”
“不是你的原因。”萧逸抱住赵依芸的肩膀，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只是你修炼两种不同的功法走火入魔。岚前辈说了，你现在只能修炼其中一种，要么是只修启目的秘法，要么就是只修炼新术相关的功法。”萧逸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赵依芸：“这是岚前辈誊写的新术，还有如何散功秘法的方式。你不用急着做决定，也不用将决定告诉我。”
赵依芸接过卷轴，她没有打开，只是握在手里，握着，沉默了许久，她向着同样一旁站立了许久的萧逸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修魔，或者说不担心我选择继续修魔变成一个杀人魔鬼吗？”
“依芸，从我认识你开始，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有你自己的意义，我也许猜不透你的心思，但是我一定会相信你的选择。而且，功法这种东西，又如何能够改变人的心智呢，内心的邪恶何必怪罪到没有生命的功法之上。”
萧逸突然明白了，赵依芸之所以杀戮，是因为入魔让她失去了理性，或许在她的内心，在被各种规矩传统锁压迫的内心，有一颗一直想要破坏一切枷锁的声音。是否越是被束缚的人，那个声音就越强烈。萧逸忍不住想象自己，若是自己失去了理性，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想，却又忍不住想。
而赵依芸却是想起了殇，那个纯粹的修魔的人，的确，在古堡和他短暂的相处的那段时间，殇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嗜血。反倒是像个什么都不懂却又极其好强的孩子，掩藏着自己的孤独与可怜。或许反而在他的内心，并没有这么多的扭曲吧。
因为萧逸的话，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却让原本有些紧张地气氛稍微缓和了许多。
萧逸选择自己首先打破宁静：“依芸，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父亲说了，你现在可是有身孕的，为了咱们的孩子，你要保护好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玩笑，让赵依芸破涕为笑，她也十分配合的伸出手，说道：“那就寝吧。”
“萧逸。”躺在床上的赵依芸突然问道，“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会是个好妈妈吗？”
“会啊，你漂亮，有耐心，你会的东西又那么多，一件一件的教给她，我想我们的女儿一定会很聪明，她会学得很快。变得和她的妈妈一样厉害。”
“为什么是女儿？”
“因为女儿才会和她的妈妈一样漂亮啊。”
赵依芸噗嗤一笑，略微想了想缓缓说道：“萧逸，那她以后也要像我们一样吗？见不得世人，只能在这深山之中，为了这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的新术碌碌一生吗？”
很安静，萧逸变得很安静。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萧逸轻吻着赵依芸的额头，肯定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