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拭山脉东部两千余里之地,分布着六个门派,居中两个门派就是三棺门与纤素宫,各占五百里。两派分界线就在黑石峰正北六十里处,而各自庙堂所在,则要向西、东各退出两百里左右。因此罗禽带领的队伍想要袭击纤素宫总部庙堂,需要向东前行两百多里。
队伍行进到黑石城以北数里之地一片老树林中,罗禽便与众人告别,先行前往纤素宫总部所在进行查探,而虚剑影夫妇则带着队伍往城中而去,与城内另外百余人汇合之后,才会按照之前谈妥的方案,分散前往位于纤素宫总部往南二十里左右的一座名为“桑田”的小城。
自从上次独闯黑石堂后,罗禽自忖他那“罗大灵师”的英名以及风流倜傥的容貌定会在纤素宫中广为流传,再加上唐家之人一直在苦苦找寻于他,所以这一路还是要小心为上。他将临别时从虚剑影处讨来的一把普通飞剑一祭,压着举目望去一片萧瑟败落的桑林枝头,在秋雾掩护之下,低空遁向东方。
两个时辰之后,他十分顺利地在桑田城西门外落下。桑田城与黑石城、长笑城之类相比不算大,却也拥有十万左右的人口。他花了半天时间在城中游走一遍后,最终在城东一座破败的民房前停了下来。
民房占地两亩左右,以此推断,曾经也是中产之家的府宅,只是此刻,偌大的院落之中却没有一人居住,再看民房呈现出的一副萧败模样,定是被原先的主人舍弃了。此情此景,不禁让他想到了曾家,沧海桑田,或许这是人世间不可违逆的规律吧。
前方走来一人,肩挑一条长凳,凳上垂挂两把铁锯,大小不一,腰悬一只宽口皮袋,内装刀具若干,功能各异,看样子多半是个木匠。
罗禽的父亲本来就是拭北王庭赫赫有名的木匠,因此见到此人走来,心生好感,上前搭讪道:“这位大叔,您也是木匠么?”
那人同样皮肤黝黑,十分憨厚地看了罗禽一眼道:“是啊,小哥是要敲柜还是制箱?”
罗禽一笑道:“小子只是路过此地,不过家中老父却与大叔是同行,呵呵。”
“呵呵……”木匠憨笑了几声,道:“那倒是有缘了,小哥若是不急着赶路,就到里面休憩片刻吧。”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废宅。
罗禽有点诧异,这宅子即便破败如此,以雪拭地价来说也是值一两千两银子的,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木匠所能购买的。但听木匠的口气,这宅子就像是其自己的宅院,这让他颇为不解。
等木匠开了门后,他跟在后面走了进入,边走边问道:“大叔,你有这上好宅院,为何不搬进来住?如此荒废,也是可惜了。”
木匠把家伙什往第一进屋宇的廊下一放,从怀中掏出一大串钥匙挑选着道:“这是我家一支堂系亲属的房子,可不是老汉的。只是这房子建好以后,他们就没来住过,所以一直由本堂子孙代为打理。”
“原来是这样。”罗禽会意地点了点头。
“吱”的一声,木匠开启了正中一间的双排木门,从高高的门槛上跨过,转头道:“小哥进来坐。”
罗禽朝内扫视了一下,见这应该是一间客厅,东西两侧各摆放两张古旧木椅,客厅顶端为一张方桌,两侧方椅为伴,桌后悬挂着一张泛黄的画像。画中为一青衫习习的男子,只因画像已有霉败,不能看清面容。
木匠进入客厅,向画像恭敬三拜后,说道:“小哥随意坐吧,我去烧点茶水。”
这木匠真是客气,罗禽与他仅是萍水相逢,请来一坐也就罢了,还特意跑去烧水,这让罗禽情何以堪?
“大叔,不必这么麻烦,我这里有酒,以酒代茶岂不更好?”
木匠转身过来,看着罗禽手中的两坛美酒,咽了咽口水,却不好意思伸手去接,直到罗禽将其中一坛递到他的手中,才不客气地开启坛盖喝了一口。
“好酒好酒,小哥,这是‘雪拭三点头’吧?”
“大叔猜得不错,看来大叔您也是此道中人啊。”罗禽自己也小尝一口道。
木匠又贪喝了三四口,抹着嘴角说道:“以前去几家大户人家制作嫁妆时曾喝过几次,之后就没有这个口福了,呵呵,这酒味道极好,但价格太贵,像咱们这种穷苦人家可是喝不起的。”
罗禽一笑道:“大叔,依小子看,你的亲戚多半不会回来了,何不将此处房产售了出去?”
木匠露出吃惊之状,连连摆手道:“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小哥你可能不知道,咱这家宗亲可不是寻常人家,虽然至今仍未出现,但咱知道他们迟早会回来的。到了那时,咱们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说到后来,木匠的双眼之中升起难以掩饰的憧憬。
罗禽凝视着木匠脸上憨厚的笑容,内心如同一根细小的琴弦被触动了一下,回荡着一股莫名的感动。木匠一生穷苦,却是一如既往的厮守着心中的梦想,无论这梦想是真切还是飘渺,从来不曾改变,像这种守望者,在这个世界上实在少之又少了。
“大叔,这画中之人潇洒却显平凡,平凡中又给人脱俗之感,定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罗禽盯着画像由衷的道。
木匠笑了笑,一手捏住袖口上前小心地擦拭着画作的边缘,就如同在仔细打理价值千金的宝贝一般,说道:“小哥好眼力!这正是老汉先祖,曾经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他老人家一生育有两子,长子随他入道,幼子从商,咱们这一支便是他老人家第二子的子孙,而这栋宅院就是本支先祖替其兄长所建,可惜他临终都没能见到兄长回来。”
“他们去了哪里?”
木匠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历代祖先都没有说起,呵呵,或许做了神成了仙,正一路逍遥往家里来呢。只不过走得慢了些,老汉怕是等不到了。”
“咕咚咕咚”,罗禽往嘴中猛灌了两口酒水,起身向木匠拱手道:“大叔,小子该启程了,这些酒水你留着,等过些日子,定要找您好好切磋酒艺。”
木匠见到对方手指一点瞬间变幻出六七坛酒水,十分惊讶,连连作揖道:“原来是仙人,老汉真是有眼无珠。”等再次抬头,哪里还有罗禽的身影?
“或许做了神成了仙,正一路逍遥往家里来呢,只不过走得慢了些,老汉怕是等不到了。”
木匠无心之言,却正中罗禽内心最为脆弱之处。从离开人奴园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离开时,他还是懵懂小儿,父亲将将三十出头,一晃三十年过去,他已长成八尺大汉,容貌却永远定格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而他的父亲则不同,若不出意外,眼下早已是鬓发全白,肤枯珠暗,正天天盼着他早回拭北,父子团聚,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鼻子一酸,眼角湿润起来。
“小兵,你哭啦?”水离离藏身在他的识海中,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没有,酒水呛人而已。”罗禽一抹眼角,一路向北而去。
出城再走二十里,就到达了小雪拭山脉的山脚地带,纤素宫总部就在这片山脉中心处一座巨大的山峰之上。他又花了两个时辰,终于到达巨峰的边缘,开始在巨峰边缘地带小心查探起来,直到天色转暗,才钻入枯草丛生、老枝纵横的山林,往纤素宫核心所在靠近。
此刻的纤素宫,大半的人马都已经调往黑石峰,留守庙堂的弟子并不多,若说在白日里还能见到三两个弟子走动的话,那么到了夜间,在护守庙堂的法阵之外,则是人迹全无,甚至连站岗放哨的弟子都找不出一个了。
罗禽藏身密林,绕着法阵外沿兜了一个大圈,直到接近纤素宫南侧山门时,才看到三个值守弟子正在山门内侧围在一起说话。
他躲在一块岩石后方,借着微弱的星光观察了一阵,见那三人警惕性不高,于是脚下急闪,向前靠近了过去,直到距离三人只有五十丈左右的距离,才钻入一片灌木丛隐藏了起来。那三个弟子定是修为不高,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因为修士的修为一旦达到穹顶境后,魂识扫视范围就能达到五十丈上下,即使他躲在暗中,也是很容易会被察觉到的。
五十丈的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要听清或者看清前方的状况还是十分困难,但对于罗禽这样的修士,并不是什么难事。
“真的看见了?”只见一个弟子忍笑道。
“你也知道张师兄耳朵不好使,那日没有听到宫主之令,等他撒完尿赶过去时,正好见到穆长老藏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块后头潺潺而出,嘻嘻……”另一个弟子道。
“嘿嘿……”
三人捂嘴浪笑了一阵,只听方才说话的弟子又道:“张师兄阅女无数,却从没见过这么美妙白嫩的,回去之后,竟一连做了三天春梦,到现在还流连其中呢。”
“嘎嘎……穆长老本来就长得似出水芙蓉一般,现在真的出水,一帮男弟子谁受得了?嘎嘎……”
“哈哈……怪不得一向好战的穆长老这一次却黯然回到了山中,原来是不好意思见人了!”
“据说还有另外一茬。”
“是什么?”
“据消息灵通的几个兄弟说,穆长老不仅被罗大灵师骗去了百万灵石,还失了身。”
“乖乖,这可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啊,消息来源可靠么?”
……
三个弟子讨论地越来越热烈,罗禽却是暗自摇头,正当他准备继续细听三弟子谈话时,突然在山门之内的黑暗处传来一串脚步声,片刻之后,已有一行八人的队伍到达山门所在。
“有没有什么情况?”队伍为首一人问这值守的三个弟子。
“能有什么情况?师兄,你们这是去哪?”
“奉穆长老之命,下山巡视。嗨……”为首之人打了个哈欠,又道:“这又是雾又是霜的,可苦了哥几个了。走吧,早点巡完山就早点回来休息。”
八人小队穿过法阵,沿着石阶往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装模作样地摆出一些查探的姿势,其实罗禽就一直跟在这支队伍的右后方不到百丈处,愣是没有被发现,可见这些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巡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