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金荣一肚子的气焰被他母亲给压下去了,没想到,那边又一个人因为这件事被气得火气冒了三丈!那人便是金荣的姑妈,璜大奶奶金氏。
那天,金氏正遇天气晴明,又值家中无事,遂带了一个婆子,坐上车,来家里走走,瞧瞧嫂子和侄儿。说起话儿来,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房里的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都和他小姑子说了。
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怒从心上起,说道:
“这秦钟小杂种是贾门的亲戚,难道荣儿不是贾门的亲戚?也别太势利了!况且都做的是什么有脸的事!就是宝玉也不犯向着他到这个田地。等我到东府里瞧瞧我们珍大奶奶,再和秦钟的姐姐说说,叫他评评理!”
金荣的母亲听了,急的了不得,忙说道:
“这都是我的嘴快,告诉了姑奶奶,求姑奶奶快别去说罢!别管他们谁是谁非,倘或闹出来,怎么在那里站的住?要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还得他身上添出许多嚼用来呢!”
璜大奶奶说道:
“哪里管的那些个?等我说了,看是怎么样!”
也不容他嫂子劝,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坐上竟往宁府里来。
这金氏到了宁府,进了东角门,下了车,便恰巧被匆匆而来的贾宝玉和贾兰远远地撞见了!
“是她?璜大嫂子!”贾宝玉认了出来。
贾兰见这位璜大奶奶风尘仆仆、脸色不悦,就知道来者不善,建议道:
“宝叔叔,要不我们先不露面,看看她是不是为了金荣那家伙的事来的。”
宝玉同意,于是两人悄悄地尾随其后,躲在倒厅里,偷听金氏与尤氏的谈话。
那金氏进去见了尤氏,哪里还有大气儿?殷殷勤勤叙过了寒温,说了些闲话儿,方问道:
“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
尤氏说:
“她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有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下半日就懒怠动了,话也懒怠说,神也发涅。”
贾宝玉和贾兰听到尤氏这么一说,这才确定,秦可卿果真是病了。贾兰见宝玉的脸色突然凝重,自己的内心也是一阵方寸大乱!
尤氏说起秦可卿的病来,便没了个停,这边金氏还插不进话,说说金荣在学堂被秦钟欺负的事情,那边尤氏倒是先提起了秦钟来了。
尤氏说道:
“偏偏儿的今天早些时候,她兄弟来瞧她,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见她姐姐身上不好,有些事本就不应当告诉她,就算是受了万分委曲,也不该向着她说的。谁知,前几天学房里打架,不知是哪里附学的学生,倒欺负他,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她兄弟竟也都告诉了他姐姐。”
“没说是跟谁家的孩子打架?”金氏试探地问了一句,把方才在她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得丢在爪洼国去了,这会儿估计是在琢磨着如何进退。
尤氏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说道:
“婶子你是知道的,我那媳妇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的,她可心细,不拘听见什么话儿都要忖量个三日五夜才算。这病就是打这‘用心太过’上得的。今儿听见有人欺负了她的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狐朋狗友,搬弄是非,调三窝四;气的是为她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才弄的学房里吵闹。”
金氏听了这一番话,早已没有了嘴脸,只能假装陪着忧愁,为秦可卿的病情着急,问道:
“得让蓉大奶奶好好歇着,别管小孩子家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自己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呀!”
尤氏反而唉声叹气道:
“她哪里能放得下呀!为了这件事,她索性连早饭还没吃。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目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她病上,我心里如同针扎的一般!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
听见尤氏问她好大夫的话,金氏连忙答道:
“我们也没听见人说什么好大夫。如今听起大奶奶这个病来,定不得还是喜呢。嫂子倒别教人混治,倘若治错了,可了不得!”
尤氏道:“正是呢!”
说话之间,贾珍从外进来,见了金氏,便问尤氏道:
“这不是璜大奶奶么?”
金氏向前给贾珍请了安,贾珍向尤氏说:
“你让大妹妹吃了饭去。”
说着,贾珍说着话便向那屋里去了。
金氏此来原要向秦氏说秦钟欺负他侄儿的事,听见秦氏有病,连提也不敢提了。况且贾珍尤氏又待的甚好,因转怒为喜的,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方家去了。
金氏去后,贾宝玉和贾兰这才从倒厅出来。
“珍大嫂子!”
“珍大伯母!”
贾宝玉和贾兰接连拜见了尤氏,贾宝玉说明了此番的来意,道:
“原本我们今儿是在学堂里上学的,却不见秦钟的身影,我让茗烟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我那侄媳妇病了,所以便想过来看看。”
“没想让你们知道的,你们可别耽误了读书!”尤氏说。
宝玉又问道:
“珍大嫂子,可都找了哪些大夫了?”
尤氏说道:
“现今看过的这群大夫,哪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
“那蓉大嫂子吃了那些药方,难道都不见效?”见珍大伯母愁眉不展,贾兰也关心地问道。
尤氏摇了摇头,说道:
“哪有什么效果!倒是弄的一日三五次换衣裳、坐下起来的见大夫,结果于病人反而无益了!”
这时,贾珍听到贾宝玉来了,又过来坐下,说道:
“可是这孩子也糊涂,何必又脱脱换换的。倘或又着了凉,更添一层病,还了得?任凭什么好衣裳,又值什么呢,孩子的身体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
又说:
“方才冯紫英来看我,说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最渊博,更兼医理极精,且能断人的生死,现在恰好在他家住着呢。我已叫人拿我的名帖去请了,且冯紫英又回家亲自替我求他,务必请他来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