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那树前,方才发现,那怀抱大树的背后,挂了一幅画像。上边画了一个婀娜仙子。身着一件粉红衣裳,低垂到地,腰间束了一条红绫,上边挂着许多女儿家物件,一个荷包上绣着一火焰图案。上身穿了一件橙色短衣,露出肚脐,肌肤如雪,宛欲滴水。
一对杏眼如有灵气,大而圆,小鼻子小嘴巴,额头之上,有一个似是火焰的印记,端的美艳动人,最惹人的莫过她一袭长发,火烧也似的红色,如瀑垂下,直至脚踝。
左手抱着一个竖琴,右手轻扬空中,宛如刚刚拨过琴弦,仿佛已然传出一阵悦耳琴音。那图画右上角,有一个印图,乃是两个怪异的文字,想来是旱魃二字。
兽王见龙应痴痴望着那图像,宛似丢了魂魄一般,心道:“世间情爱,当真这般让人痴迷而不能自已吗?”
低头间,只见那大树底端,树干被掏空了部分,一个状似水晶棺的匣子嵌在树干之中,那水晶匣子顶端嵌了一颗夜明珠,用幽咽的光照射着匣子之中,见是一些衣物首饰,俨然便有画中的红绫,和那女子手上戴着的一串珠子。
兽王心中一喜:“这女子果然是旱魃,龙应也果然便是······”
“你能用鬼道之术,帮我找寻她的踪迹吗,我想,或许······或许她并未死,只是······只是不想再见我罢了。”
兽王看了看手中丝帕,猜想定是这旱魃之物,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吃了一惊,暗道:“她没死吗?还是这龙应痴心妄想,自己给自己喝了迷魂汤?”
忽然心念一动:“越是能扰乱他的心智,越立于我动手。你想要她不死,那便让她不死好了!”
顿了一顿,叹息道:“足下痴情,叫人感动。旱魃为阁下做了许多事情,阁下本也存心报答她的恩情,只可惜缘悭一面,那时你双目受损,本来待死,幸得旱魃搭救,还每日为你歌唱。她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见那龙应面露苦涩,续道:“只可惜天道无情,他们怎会懂你,怎会怜惜你们两人的情义。你那一剑,刺过她胸膛的时候,一切,一切都晚了。她的眼神,充满了绝望。而你听到她的声音时,更是绝望。那么熟悉,那么想念,是生你的信仰,也是渡你的苦难。”
兽王缓缓转头,却是吃了一惊,只见龙应满头白发,适才吹弹可破的肌肤,霎时间干燥如土,皮肉褶皱,满脸皱纹,双眼死死盯着那水晶匣子之中,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尽数汇入了那大树前的无根河水之中。
兽王身子微微一颤:“原来这河水,不是水,是他的眼泪······”
便在这时,只见他的皮肉之上,缓缓印出一些古怪痕迹,龙应皮肤越皱越紧,最后缓缓褪下一层皮来,只见那新皮之上,赫然黑鳞斑斑。
兽王猛然一惊,心中对他的同情消失待见,心道:“那尸虫之毒,该当发作了!”黑袍袖中,双手急速捏印,口中低声念着咒语。
龙应默然流泪,柔声道:“你懂鬼道之术,不知能知她生死否。我想她本不是凡夫俗体,或许,或许能挨得过我那,我那一剑······”
“别离苦,怨憎会,今日你当能得解脱。那旱魃早死,应龙你又何须如此执着?”
那龙应闻言,身子猛然一震,一跃跳开,在那泪河对岸道:“你是何人,怎知,怎知我——”
“我既然知道你所爱之人乃是旱魃,又知她死在你的手上,又怎会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龙应皱眉道:“足下到底是谁?你的鬼道之术,原来是假,你不过知晓我的事情,你今番来此,莫不是要与我为难?”
兽王哈哈大笑,那龙应身子猛然一震,忽然也是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兽族之王,不想不共山上一战,还能有缘再见。足下倒也了得。”
“你的忘川何冰好生厉害,若不是足下将我冰封,那苍石老儿一击,如何能打得中我。”
“哈哈哈,那日见到足下九头模样,也是让我大开眼界,阁下做那兽族之王,位已极尊,又何必扰人界清幽,自古而来,战乱起处,两败俱伤,又何必为了虚名起刀兵之祸。兽族之王,再做不做这人族之主,又有什么区——”
话未说完,却听“哇”的一声,龙应喷出一口鲜血,立时将那泪河染红,却见那鲜血之中,游出许多微小虫子。
兽王哈哈一笑,说道:“若没有战祸,你的旱魃也不会是你的敌人,更不会死在你的手上。我也不喜欢战祸,被人打得魂飞魄散的滋味打不好受,现下连个肉身也无,活在那乾坤黑袍之中,像是虚无一片。”
龙应盘膝坐定,急忙运功,只觉全身上下,许多小虫在爬,一运劲,皮肉之上立时排除一片黑漆漆之物,尽是虫子尸体,龙应一把拍落,只见兽王袖袍一甩,一股黑气将那些小虫尽数拦了回来。
“你不要我要,何必浪费足下上好身体。”话音落处,那些小虫已然尽数钻入了那触手之中。
龙应道:“足下今番前来,莫不是报前时之仇,我体内的小虫,想必自也是你兽王之作了吧?”
兽王笑道:“报仇么?”想了一下,笑道:“不是报仇吧,我与你算不上什么仇怨。我要一统人族,你们反抗于我,那是合情合理,又算什么仇怨了。我不欲杀你,所有阻挡我的人,在我眼中,都不过是快拦路石罢了。”
“那你为何对我下毒?”龙应面带疑惑,不等兽王回答,自语道:“哼,你就算除了我北冥堂,五州之大,千千万万的人,有谁会甘愿受你统治,还不是一样要反抗于你。倒下一个我,不过让更多的我站出来。”
兽王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你这道理可算迂腐。若是我杀了你,有千万人起来,那我一并杀了便了,总有甘愿臣服于我兽族之王的人,那些人才是该留下的,该死之人,虽千万人,杀矣!”
龙应冷哼一声,笑道:“阁下好生张狂,别说您现下魂魄残缺,本尊肉身已毁,便是你完好无损,凭我和地藏宗主二人联手,你未必讨得好去。”
兽王闻言,笑得更加厉害。
忽听一个暴戾声音道:“足下当真太也小瞧人了吧!”两人面前地上轰然隆起,破土出处,地藏背负双手傲然立在当前,对那兽王冷哼一声,走到龙应身旁,抱拳道:“适才两位的话,我都听到了。这贼斯鸟前时捡了性命,今日竟然山门讨死,便让你我二人了却牠心愿。”
右掌伸出,缓缓握成拳头,但见一层棕金颜色的拳套缓缓现出。正是那日大显神威的陨石拳套。
龙应但觉身体之中,蚁虫涌动,心头烦闷,喜道:“好,这第一站,便指望地藏宗主了。我种了牠的毒,先趋避一时。”
地藏面带微笑,微微颔首,吐纳之间,但见那陨石拳套泛起丝丝金属光泽。拳风起处,忽然一个重拳击在龙应胸口。
龙应大吃一惊,那胸口破了一个大洞,但见一股清泉流出,那身子尽数化作了一滩白水。
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原来你和牠狼狈为奸!”却是龙应立在银殿一角,目光如电,盯着面前两大强敌。
地藏哈哈一笑,说道:“龙门主果然有些手段。”
龙应冷冷道:“那兽王欲加害于我也便罢了,不知我何处得罪了地藏宗主,竟要和牠联手,置我死地。”
“你我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地藏还未说完,便听龙应哈哈大笑道:“原来两位都和我没什么深仇大恨,却是何故,又要对我痛下杀手!”
地藏道:“只要龙兄赞同我五大派合而为一,我们相亲相爱,那岂不是好。”
龙应看了看地藏,又看了看兽王,忽然放声大笑:“原来两位都想要统帅五州人族,只不知你二人谁大谁小?”
两人闻言,都是尴尬一笑,地藏道:“这么说,龙兄是答应五派归一的啦?”
龙应道:“若是我答应了五派归一,你便与我联手诛杀牠兽族之王吗?”
地藏捋须一笑,说道:“若是龙兄答应,那我便两不相帮。”
龙应朗声道:“好,我答应你便是。先让我收拾了这兽族之王。”
地藏一摆手道:“龙兄今番势急,这应承得叫人不放心,还请留下一物,以为你我同盟之约。”
“你不信我,又要什么?”
地藏道:“龙兄一场恶斗在即,不如将那水灵珠与我,让为兄替你好生保管。”
兽王冷冷站在一旁,听到这话,暗暗舒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这地藏今日也动了必杀之心,他对着五派归一倒也热切,日后定然是我大敌。”
龙应闻言,勃然变色,怒道:“哼,你们便吃定了我吗?”
右手驻地,忽然面前冲出三股水流,绕着自己旋转一圈,化作一个极厚冰层,将自己护卫当中。那银殿之中,一时倒下大雪,从那地面飞出点点雪花,弥漫在屋中,但觉一股阴冷气息弥漫。龙应盘膝坐定,引着一股清泉浸入皮肉之中,片刻之后,只见一个个小水滴从那毛孔挤出,各包裹着许多黑点,正是那些小小尸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