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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听不见

你不知道下雨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就像我不知道我会在这样的时候告诉你,我的真实。

……

也许音乐最大的魅力在于它能抚慰人心。在躁动不安的黄昏,秦子逸的声音依低沉如大提琴,越来越多的人被他的歌声吸引,原本只有屈指可数的人驻足在这个角落,此时此刻,闻声而至的人群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秦子逸似乎对这样的拥挤视而不见,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如果他不抬头,从正面就只能看到他薄而红的唇以及光洁的下巴。可是,他一直浅笑着,注视着人群前的苏缓歌,就是他说的那样,这首歌是唱给她的,唱给她一个人的。

她抱着安安,安安不停地拍着小巴掌,笑得合不拢嘴。他最近又重了不少,以至于她抱一小会儿,就需要把他往上举一举,不让他往下滑。所以,她没有看到秦子逸眼里的柔情。站在她身边的小女生和同伴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感叹秦子逸的容貌和歌声,说不知道是不是哪个明星,简直太帅了。她在校园歌手大赛现场就已经领略过秦子逸的魅力,所以身边的尖叫声不住传来的时候,她很平静,悄悄在安安耳边问舅舅是不是很帅啊?安安太兴奋了,在她脸上吧唧一口,说当然啦,我舅舅是最帅的。

街头艺人放在前面的礼帽里,收到的赏钱也越来越多。等秦子逸唱完的时候,礼帽里面面值不一的纸币数已经溢出来了。他唱完便径直朝着苏缓歌走来,在不断的掌声中从她怀里一把接过秦宁安,又惹来一阵尖叫。他一手抱着秦宁安,一手护着苏缓歌离开人群。他颠了颠手里的秦宁安说秦小胖你又变重了,得少吃点。

安安本来被他抱着满心欢喜,结果听他这么说,笑容又僵了,伸手过去要苏缓歌抱。秦子逸自然不同意,说人太多,等人少了他得自己走路。而且,他太重了,姐姐抱不动。等他们好不容易从人群中出来,去买饮料的罗凯华拎着饮料终于回来。安安哭丧着脸忍痛拒绝了罗凯华给他买的热可可,他伸手要他抱,想要赶快离开秦子逸,还问小罗哥哥我是不是很胖。罗凯华在秦子逸和苏缓歌的轻笑声中把他抱过来,诚实地说是有点。安安忍不了了说小罗哥哥你怎么跟舅舅一样讨厌。他和小罗哥哥因为牛肉干搭建起来的友谊,就这样没了。

时光一步步向前,五月的身影悄然而至。连续数个大晴天后,天又开始飘起雨,苏缓歌在实验室里窝了一天,把答辩的PPT做完了。论文送审的结果这两天应该就能回来,她倒是不太担心,因为自己最有自信的除了自己的课业,好像也没有别的了。等到家的时候,外面的毛毛细雨突然变得大雨瓢泼,天色黑得吓人,风把楼下的香樟吹得乱晃。她急急忙忙去把窗户关上。上次把楼下淹了之后,她请人来把阳台上堵塞的排水管道给疏通,此刻雨下得很大,雨水在管道口咕噜咕噜地冒泡。时间还早,她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整理,拿出拖把拖地。突然一道白色闪电把黑夜划破,像是在黑色玉石上嵌了白银。雷声接踵而至,轰隆隆几声雷,震得仿佛整栋楼都在颤抖。

苏缓歌把地板拖了两个来回,干净倒是足够干净,只是地上满是水渍,她拖着拖把,一不留神踩滑了,整个人向前扑,左膝着地后又结结实实地侧摔在地上,疼得半天回不过神。白织灯在闪了两次之后,噌地灭了。她半坐在地上,左膝盖因为和地面硬碰硬,此刻火辣辣地疼,外面风雨肆虐,屋内一片漆黑,心里莫名一阵恐慌。内心对黑暗的敬畏,在这样的风雨夜里,越发明显。她扶着沙发,能勉强站起来,只是左脚完全不能出力。她坐在沙发上有些发愁,这电停得真不是时候。老旧小区的配电设施在这种天气最容易出故障。

门铃突然响了,吓得她一哆嗦。她壮着胆问了句是谁?黑暗包容一切,一些细微的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门外没有人回答,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平抚内心的不安,单着腿跳到门边,又问了句是谁在外面。她拴上防盗链,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沈慕为焦急地站在门外。她突然松了口气,把门打开,说是你。

他说停电了,外面又闪电,他担心她害怕,所以来看看她。他看着她单脚站立,扶着门,问她怎么了。可是,在这样风衣交加又停电的夜晚,光线很暗,他想要看清她说话非常吃力。他看着她单着脚跳着走,地面似乎很滑,她又差点滑倒,便猜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大步向前,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到沙发上。他本就听不见,自然也听不到她的惊呼。他捏了捏她的脚踝,没有问题,直到碰到她膝盖的时候,她不受控制地缩了缩。光线实在太暗了,他上来得着急,又没拿手机,现在很难看清她说话。他感到无能为力,尽管自己总是乐观地说自己和常人没有区别,然而此时此刻,他终究是听不见。绝望和自卑像是一张网一样,将他笼罩,他强作镇定,现在她需要他。

“小缓,你听我说。”他蹲在她脚边,手指检查着她的膝盖,“现在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有疑问,请你相信我。如果你说话了,而我没有回答你,那是因为,我听不见。”

白光划破苍穹,雷声轰隆,仿佛在耳边炸开,可她却失神,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耳边却是那四个字在不停地重复:“我听不见”。她愣愣地看着他,他刚才说的话她都听清楚了,可是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听不见!他听不见!巨大的震惊将她定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完全无法想象眼前这样一个干净阳光的人,是怎样生活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他和常人一样,甚至还和她一起去看了学校晚会。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从认识他到现在的场景在脑海里浮现,她想起曾经的疑惑,难道是真的?

她在家,穿了宽松的家居服。他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用毛巾裹了,把她的裤管卷起来。而她一直处在震惊当中,当头上传来“嗞嗞”声,电流流过,灯光再次亮起来时,她看着他把敷在她膝盖上的冰块拿开,又仔细检查之后,说问题不大,养几天就好了。

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蹲着望着她,而她低着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却又马上挪开视线,轻声说来电了。

他站起来,笑着说没事了,而且电来了她也不会害怕,他先下去。可是她的心里却有好多疑问,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不见,如果他真的听不见那他又怎么能“听”懂她说话。她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完全没有办法正常思考。被工科训练多年的理性思维此刻不知道被她甩到哪里,感性思维占据主导的结果就是她拽着他的衣角,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低着头,声音极轻的问他是不是真的听不见。她还是不敢抬头,却听到他说小缓你低着头,我看不到你说话。

是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她弄脏了他的衣服,她低着头跟他道歉,他当时说的就是:“对不起,你说什么?我没有看清。”是“看”这个字而不是“听”。后来也又很多次他都用的这个字,只是她没有注意。她自己是近视,有很多时候,如果不戴眼镜,在听别人讲话的时候,看不见,反应会慢许多,所以她自然而然就以为“看”这个字稀疏平常,并没有刻意的含义在背后。她懊恼地叹了口气,在过去的这一段时间里,是不是因为她的愚钝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如果她早知道,她一定会注意的。

他非常绅士地握着她的手腕,让她把手松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本来以为她是害怕打雷所以才拽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想安慰她,可是却看到她满眼的悲伤和懊悔,她这样的眼神让他的内心建起来的防线骤然崩溃。她在懊悔什么?懊悔认识自己,认识自己这样一个失聪的人?他看到过无数种眼神,人们在知道他听不见时各种各样的反应,遗憾、同情、可惜……可是都没有她眼里的懊悔对他的冲击来得猛烈。心口很痛,他面上却依旧平静,保持微笑,跟她告辞。人不管内心和外表多么强悍,总会有一处柔软,能直戳内心最容易痛的地方。他说过他听不见这是事实,他从怨天尤人到现在坦然面对,可是却不能面对她介意他听不见这件事。

关门声终于将她从震惊中拉回来,刚刚他离开得似乎有些慌乱,最后看她的眼神似乎也有些受伤,她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慌忙站起来,左腿传来的疼痛游让她跌坐在沙发上。她又试着站起来,极缓慢地踱步到房间里,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却发现刚刚停电,手机根本没充上电,此时此刻刚开机又自动关机了。可是,即便手机有电,她又该怎么跟他解释呢?说他误会了?她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她的确没有,可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总觉得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她愁容满面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脑袋塞进被子里,第一次因为自己嘴笨而懊恼不已。

风停了,雷也止住了,雨变得很小,很温和地洒着,刚才那种张狂的狂风暴雨就像从来不存在一样。她内心却依旧无法平静,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行动派的优点就是有事情绝对不拖延,这个折磨了她一整晚的问题,今天如果不能解决,她觉得她一定会被折磨疯。她决定要跟沈慕为好好谈一谈。

但是怎么去找他谈呢?

烦躁的情绪持续了一上午,一夜无眠又加重了这种情绪,她却始终想不到合适的方法去跟沈慕为提这个事。等到中午的时候,肚子开始抗议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吃早饭,思绪混乱的时候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吃不吃午饭。但是谁会不吃午饭?这个问题问得真是让人无语。等她反应过来时,懊恼得想要撤回刚刚发的那条,可惜时间过了无法撤回。过了几分钟后,沈慕为终于回复说要的。她松了口气,看来他没有生气到不理她。她说她买了鱼,但是不会做,可不可以请他帮忙,她请他吃鱼。这是个借口,她膝盖还疼,走路并不利索,早上根本没有出去买菜。但是如果他同意的话,她可以马上出门去最近的菜市场,然后利用这个机会跟他解释清楚。

过了一会儿手机弹出他的回复,说:小缓抱歉,中午公司有事。可以把鱼留到晚上吗?[沈]。

当然可以。此时此刻她只想说谢天谢地他同意了,她这不太聪明的脑袋实在想不出还有更好的借口。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瘸着腿出门。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漫长,她一直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怕错过门铃响。可又觉得自己很可笑,现在时间还早,到他说的晚上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他怎么会回来?落地窗边的那盆铃兰,有些焉了,边缘的蓝色白色铃铛状的小花朵变得没有精神,可是,她却觉得还是那么好看。

爱花,也许是每个女生的天性。说来可笑,她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花。虽然沈慕为说并不是刻意送给她的。总之她很喜欢。那天她把铃兰的照片放到她和赵熙吴优的“三国不杀”群里,本来只是很简单的分享一下美好,结果愣是被那八卦的两人嗅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她只说无可奉告。

赵熙说:“哼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一定是你楼下那位沈公子。”

吴优:“为什么不能是秦子逸。说真的,我最近特别粉他。缓歌儿改明儿你得帮我要个签名,我觉得他要火。”

赵熙:“我也要一个。我最近看他的微博粉丝,从两万足足涨到近百万。啧啧,这个看脸的时代。”

吴优:“啧啧,这个不要脸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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