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水寨离这儿隔了数重山几十条弯沟沟,他们黄风寨合上黑水寨的人数量蔚为壮观,足足几百号人。骑马虽快,奈何这日头对于孤雁儿来说实在是忍受不了,偏偏黄风寨穷得叮当,连辆像样的马车都没有,牛车倒是有几辆,是专门用来装载贼赃的。
牛鼻老大按照孤雁儿的吩咐给牛车加了蓬盖。孤雁儿看了半晌,书中所说的“玉石镶金,紫檀阖木,宽塌软枕”的马车难道就是长这个样子?于是摇了摇头。牛鼻老大讪笑了下,谁让他们寨子穷呢。
最后她决定让大队人马押着大黑等人先行一步,自己去找辆马车随后赶来。今天怎么着她也要坐马车去!
鼠目老二难得结巴道:“......姑奶奶,你站在这路口就是站上三天三夜也不见得会有辆马车经过啊......”
要么怎么他们黄风寨经营十数年还是那么穷呢。因为这黑渊之域远在极北之地,地广人稀,即便有旅队经过,也不会有太多的钱财在身。他们也奇了,现在分明还是春寒料峭,大家伙儿身上还穿着皮毛御寒,倒是这姑奶奶时不时得喊热,还嫌这日头晒人。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孤雁儿牛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众人只好听从了她的指令。
她衔了根草(也不知是跟哪个大汉学上的)蹲在路边,从暮色四合等到星辰东升。山头还覆着薄雪,银光反射,夜色可见。
山头上不时传出几声奇异的野兽的叫唤声,孤雁儿听了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反倒觉着亲切。这声音像极了她养的那条雪狼。不知道雪狼和雪狐狸在她不在的日子相处得可好,可别又掐起架来。
还有阿羽,才离开不到半天,孤雁儿已思念了无数回。不知他现在可好,可也有想她。她不在了,他洁白的衣袍该由谁洗,风寒的晚上该有谁给他熨帖温暖,雪狼和雪狐狸也不知他可有好好喂养......
孤雁儿有种想立马赶回他身边的冲动,但是她还是想亲眼看一看他口中所说书中所绘的世界,是不是真的那么繁华,那么令人向往。
她耷拉着脑袋,竟是觉得一阵困意袭来。
突然,由远及近的,传来了遥远的马蹄声,孤雁儿耳力一向好,这会儿却生怕是自己困倦产生了幻觉。
赶车人挥着鞭子的吆喝声渐渐清晰入耳,孤雁儿兴奋地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睡意全消,紧张地目视着山口拐角处。
下一刻一辆漆黑的马车披着星辉遥遥行来,坐在马车前的人戴着斗笠,辨不清面容,依稀是个青年男子。马车通体漆黑,样式平常,并不见得华丽,倒是比普通马车要宽阔许多。但以孤雁儿的眼光,这辆车算是华丽的了,怎么着也比牛鼻老大改造的牛车强多了。
眼见马车要经过她身侧,孤雁儿立马跳到路中央拦车,大喝:“停车!”
那赶车人一听倒是很听话地让马儿停了下来,立即全身警备,透过斗笠的幕纱看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微微诧异,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他向车内之人低声汇报道:“只是个女孩儿,您看......”
“不必管她,上路。”未几车内传出一个声音,低沉醇厚,像金戈相碰玉石相击,本是悦耳之极,却无端生出几分萧索冷漠之意。
孤雁儿见赶车人又要扬起马鞭,便知他不想搭理了,急得立马提起飞身至行辕上与赶车男子并排而立。
阿羽曾教导她求人办事要懂礼数,不可刁蛮无理,孤雁儿向来听他的话,便礼貌求道:“这位大哥,能否让孤雁儿搭个便车,送孤雁儿去黑水岭?”言罢,还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不伦不类。
赶车男子见此动作,闻听其软甜之声,不觉眉眼露出笑意。去黑水岭倒是顺路,可是......他瞥向车内,不知主人是否会答应?
良久,孤雁儿才听见马车内的人那好听的声音说道:“让她进来。”
孤雁儿忙不迭地道了谢便一头钻进帘幕内。半个身子还在车外呢便闪动着好奇的眼珠子四下打量开去。
没有她想象的镶满珠玉的穹顶,紫金檀木做的软榻,只有一个宽阔的卧榻,一方茶几,茶几上正烧着一壶茶,飘渺的热气一点点升腾而上,氤氲了面前男子的面容。
孤雁儿撅着屁股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身窄紧利落的黑衣罩着玄云鎏纹的黑袍,面上高鼻之上覆着一张碧玉制成的精致面具,面具下是苍白而弧线优美的下颌。
他漆黑的眼眸透过雾气突然看过来,孤雁儿不禁心抖了一抖。
茶终于煮好了。玉面男子抬起一只手提着茶壶往面前的白瓷茶杯倾倒,紫砂茶壶的壶嘴流泻下细细的一线水流。孤雁儿看着那只苍白隐见皮下血管的手,不知怎地便想起了阿羽那修长如玉的手,贴在身上略带凉意,片刻便却又会升起暖暖温热。
她看得有些燥意,不知是车中沉闷还是真的有些口渴了,闻着车内飘浮的淡淡茶香,便对他道:“能给我一杯么?”
孤雁儿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吭一声,只见他自顾自地悠然品茗,全然不当有她这个大活人在身边。她也有些恼了,全然忘了这是人家的马车,颇理直气壮地倾身倒了杯茶给自己,开始砸吧砸吧地小口喝起来。
似是从未见过这种喝茶法,那男子的目光不禁稍停留在她身上几分。
孤雁儿没喝过茶叶泡制的茶水,只喝过雪峰之巅的雪水煮沸的茶。好像,还不错。
孤雁儿自进马车后便再也没听他开口说过一句话,若不是先前听到那句让她进来,恐怕还会以为他是个哑巴。
明明有个大活人却不跟她讲话,孤雁儿立马无聊了。
“喂,你好好的为什么戴着个面具?难道长得很丑么?”
“......"
“喂,你干嘛不讲话,又不是哑巴,干嘛装哑巴?”
“......”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不能总叫你喂吧,那也太难听了,虽然我叫孤雁儿也不动听......”
“......”
......
“......你受伤了?.......”孤雁儿早看出了他倒茶的姿势僵硬,似是另一只手臂伤在了肩胛骨。
那男子闻言忽地眼峰一寒,那漆黑的眼眸似是有了片刻的波澜,他终于正面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再敢多说一句,就把你丢下马车。”
孤雁儿闭上了嘴。她是如愿地让他开口了,却是不让自己说话。
孤雁儿郁闷地耷拉下脑袋,觉得睡意又一阵阵袭来了。
几个时辰之后,天将拂晓,黑水岭已在眼前。
玉面男子看了眼靠在车门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孤雁儿,倒了杯早已冷却的茶,慢慢喝着,然后便对赶车人道:“老七,把她丢下去。”
老七昨夜听着这女娃喋喋不休笑了一宿,心下多了几分喜爱,把孤雁儿抱出来,看着她无邪天真的睡脸,难道真要听从主子的吩咐把她扔了?
他想了一会儿,运气将孤雁儿抛高到路旁的一株大树上,正挂在一节粗壮的枝桠。昨夜孤雁儿拦路跃车,他便看出她轻功不错,那点高度她自个儿应该能下来。
玉面男子没听见落地声,便知老七放了水,也不责怪,一杯茶见底,马车早已驰出了黑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