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好痛。
看着直挺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魔王的头就像被人狠狠勒住了一样,他一脸愁苦地抬起头。
女仆长不开心了:“看我干嘛?和我又没有关系。”
魔王幽幽地指着男人手中那只木碗,碗里还残留一汪汤汁。
女仆长双手叉腰:“你有话就说!这是在暗示是我烧的汤让他昏迷的吧?哼,我自己也喝了,你也喝了,怎么没见昏倒过去呢?”
魔王目光幽怨地看着她:“我可是魔王,毒抗很高的......”
听到这话,女仆长一愣,然后冷笑着挽起袖子,结实的小臂指到魔王头上:“说我烧得汤是毒药是吧!”指头一点:“你挖苦人的本领很高嘛,那还窝在这个旮旯里干嘛,干脆去当作家好了!”
魔王苦涩地摇摇头:“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厨师,谁知道就这么被你......”目光怨恨地射向女仆长:“就这么被你毒害了!”
“嘁。”女仆长解下围腰,毫不留情地往魔王脸上一砸,他眼疾手快,侧身一躲。姑娘把袖子挽高,腿一跨,骑到昏迷者身上。
“这!”魔王长着大嘴,好半天只憋出这一个字。
女仆长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掰开男人的嘴,又把他的下巴抬高,然后一记重拳——
捶击在男人的胸膛,拳头像烧热的铁钎般焊在他身上。
“你这是要......”
“闭嘴好好看着!”女仆长拔出手,再次高高举拳。
被人命令闭嘴,这让魔王非常不悦,挤着眼,咬紧牙,脸上肌肉有节奏的颤抖起来。
“啪!”他一把抓到女仆长的手腕,“看来还是要好好教育......”
可能魔王的手劲太大,女仆长痛苦地一吸气:“还想不想吃到烤马铃薯了?”
烤马铃薯,烤马铃薯,烤马铃薯!
一说到这个,魔王的心就按耐不住地骚动起来。
对于魔王堡厨师的手艺,他从来没有满意过:最开始聘请的是一个牛头人大厨,餐点就是各种花样的青草——什锦草、干草块、炸草根、青草沙拉、鲜草汁......吃到第三顿他就哭了。最后牛头人大厨被煎成牛排,这才算是小小的补偿了下他受到的伤害。
之后花重金聘请的第二任大厨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冷餐大师——呃,名字他忘了,还能记起的是这位厨师是一个吸血鬼,面容英俊,皮肤细嫩,身姿挺拔,最重要的是:手艺出众,寻常食材经他的巧手稍一加工立马变得美味可口。光从技巧上说,这一位大厨还是能让他满意的,问题是,一到休息时他就会陷入本能的觅食狂热中。具体来说就是用迷魂术勾搭魔王堡里的各种雌性,一旦成功上手就把她们带到阴暗的角落里然后......
女人类、女精灵、女矮人、母狼人、母牛头人、雌蜥蜴人、雌穴居人、变形怪......天呐,现在想来,这个吸血鬼真是不挑食!!!
不过就算是这样,魔王大人也不会太在意,毕竟在魔王堡里私生活比他还混乱的梦魔满地都是。真正终结他探寻厨艺之路举动是:公然挑逗魔王大人!
这就是在找死了。
为表示对他精湛厨艺的欣赏,魔王大人宽宏大量地没有剥夺他的生命,而是将他锁在一副铁棺材里,棺材被埋到魔王堡地下三千米,希望他能在今后漫长的生命中好好反省自己犯下的错误。
吸血鬼大厨之后是穴居人战争大臣推荐的同族烹饪大师。
现在想来,这个决定蠢到家了,鬼知道当时他为什么会接受一个连味觉都没有的怪物推荐的一个连味觉都没有的厨师!!!
穴居人追求的是纯粹的烹饪之心,食物中要有一个厨师对宇宙思考、对命运的探索、对生命的诘问,饭菜的味道永远被放在第二位。魔王还记得那个他第一次品尝穴居人美食的情景:
一群穴居人远远地围观着他,在这样的围观下,他硬着头皮一口一口把新鲜的黑泥塞进嘴里,然后慢慢咽下肚。
穴居人大厨:魔王大人,你怎么哭了?
魔王:那是被这道菜里最纯粹烹饪之心所感动......
穴居人厨师听到这样的评价后浑身泛红,干燥的皮肤变得润滑,毛孔里吐出的油亮粘液湿了一地——这是穴居人兴奋时的反应,魔王猜测这大概是在表示听到自己的‘赞扬‘后大厨内心激动难安。
魔王很快就让他更加激动难安:一天之后就穴居人大厨被转到厕所清理部,部长换成了那个推荐他的战争大臣。
之后的大厨换了一拨又一拨:只会做生鱼料理的猫人厨师;踮着脚才能够到烧锅的矮人厨师;无比痴迷蛋类的蜥蜴人厨师;做出的餐点比牛头人还素净的精灵厨师......每一个厨师不是这儿有问题就是那儿有问题,总是不能让他满意。
再之后,人类联军进攻魔王堡,一帮手下做鸟兽散,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魔王堡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到了这一步,别说吃到美味的食物了,连吃到正常的食物都是个大问题——他不会做饭!
说出来让人见笑,不过这就是事实。魔王也尝试过几次,结果味道都太糟糕了,糟糕到不如直接吃食材。和人类相持的这一年中他就靠吃各种各样的生食来维系体力,所幸储备充足,还能吃很久,不过味道就......
好在他想出了这个“从骑士到奴仆”的计划,不得不说这个计划的实施到目前为止还是很成功的:不到一天就俘虏了两个骑士。当热,要是他更小心一点,也许可以俘虏到四个。
数量不是问题,就像他之前聘用了无数个厨师却没有一个让他真正开心地吃过一顿。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矮个子的骑士,简直就像是美食之神专门派来拯救他于水火的。
烤马铃薯,烤马铃薯,烤马铃薯!
这个菜名就像一道神圣的密语,魔王每想一次,心情就紧张一分,那种心里的秘密可能被别人打探到的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他的人类时代。当他再脑中再次体验烤马铃薯的绝妙口感时,必须虔敬地屏住呼吸,摒弃脑中一切无关的杂念,这才能让他迈上名为“美味”的台阶。
看似普通的马铃薯,只在火上看似随意地一烤,外皮就会变得干且脆。轻轻扯敲开这层薄薄的脆皮,马铃薯内芯被炙烤出的热气带着它本身淡淡的生鲜味道便喷薄而出,像极了冬日下呼气的场景。
直到这一步一切都还只是寻常,可若咬下一小块。
啊~
还略微有点硬的薯块一和唾液接触,立马融化成一团沙粉,微小的颗粒随着咀嚼冲撞着口腔里每一处,在他唇齿间尽情释放自身包含的深味:那是被掩埋黑暗地下时期最真切的泥土的鲜,是从一个小不点成长为一个满是淀粉的大块头所忍受种种寂寞的苦,是地上傲立的枝与叶中传来的阳光的香,是农夫满茧的双手将它刨出来捧在手心时的喜,是在储物间里等待命运审判却等过了一轮春夏秋冬也没有人回应的酸.......
只是咬下第一口,魔王的嘴里就出现了一个宇宙。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在这样的体验前,再好的语言都是无力的,如果非要让他说,那只能是“美味”!
不,应该是“太美味”!
不,还是不够有力,应该是“非常美味”!
这样美好的体验,他还想多来几次——所以这个骑士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魔王回神,焦虑地咽下一口唾液:“你确定是在救他?”
女仆长看他发了半天呆,不好再刺激,正常回应道:“这是一种新式急救法,只要......啊呀,我也解释不清,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真的是在救他。”
魔王还是不放心,继续抓着她的手。
“放轻松,放轻松。”女仆长声音渐渐缓和,难得她耐心地引导道:“如果你还想吃到他烤的马铃薯,就放手。”
魔王争扎很久,最后手指一根一根弹开,释放出手腕被他抓红了的女仆长的手。
他痛苦地捂住脸,沙哑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你要保证......”转而又放下了双手,手背一掠,用力拭干泪水。他眼神坚毅地看着她:“你要保证,他不会死。”
她深邃如黑夜般的双眼看着他,郑重地低下头,又有力地抬起:“高贵的魂灵总能找到自己的归属。”
他还想说什么,嘴张一半,没有出声。
她深呼吸,转过头,悲悯地看着身下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不忍地别开头。
她毅然决然地举起拳头。
他的额头皱出一道道山川。
她的眼角滑过一条条河流。
拳头砸下。
包含深情的救命拳重重落下,拳风呼啸如深冬最后一缕寒风。
这时,昏迷不醒的男人眼皮颤动,虚弱地睁开眼,看见铁拳袭向自己,连忙高喊:
“有话好......”
势不可挡的拳头无视一切话语,如流星陨落,坠入男子前胸。
“啊!!!”
骨裂声伴着惨叫响起,似一曲哀伤的挽歌。
“你......”男人翻着白眼,哽咽着想说些什么,才吐出第一个字就又昏了过去,口中冒出一堆唾液泡沫。
魔王捂住脸:“你都干了些什么?!!”
女仆长吐吐舌头,扰扰头:“哎呀,原来他没死啊。”
魔王欲哭无泪:“他要是死了,你还能救活?”
女仆长讪笑:“这倒是......”忽然又灵光一现,“原来听别人说过一种方法可以救活死人!只不过需要一些工具,你这里有钢锯......”
魔王一把堵住她的嘴,表情温柔:“你今天累了,去休息下吧!”
女仆长掰开他的手,精神满满地一挺脖子:“不累不累,让我先把他救回来再去休息。”
魔王扶住她双肩:“这么简单的事,就交给我吧,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女仆长受从若惊:“既然是小事,怎么敢让魔王大人费心,这里就交给我吧。”
魔王咬咬牙:“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女仆长眼皮狂跳:“我不累,还是您去休息一下吧。”
魔王松松膀子:“你可真为我着想。”
女仆长甩甩手腕:“那是份内的事。”
两人都和善地看着对方。
这时,女仆长身下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