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长双眼明亮，掠过一丝浮光：“你认识我？”
瘦弱的青年目光定在女仆长脸上不再移动，脸色惨白。
他坐直身体，对着女仆长，郑重地低下头。
接着很快抬头，疯狂摇晃。
魔王抚着下巴，好奇地看着青年：“疯了？”
厨师长按住青年的头让他不能再晃：“应该是被这个女人刺激了。”
女人当然不开心：“我有那么恐怖？”
魔王稍微思考一下，对着青年指向女仆长：“反应这么大，你应该是见过她的......”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绝对从来没有......”
他不耐烦地一挥手，青年的双唇立刻被黏在一块。
“你之前是公主的护卫，而你——”他指到女仆长：“是骑士，还是很少见的女骑士。他之前见过你，而你却没有见过他，所以......你是公主的贴身护卫？”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的女仆长愣在原地。
嘴被封上了的青年听见魔王的推断，不再争扎，大大松了口气，放松的身体趴到棋盘上。
他的一举一动当然被看得清清楚楚，魔王有些意外：“我猜错了？你该不会就是公主本人吧？”
瘦弱的青年猛地一下坐起身，因为不能说话，只能把头凑到魔王面前疯狂地摇动以表示否认。
看到青年的反应，魔王吃惊地摇指女仆长：“你真的是个公主!”
青年听到这话，万念俱灰地把脸埋进棋盘。
“猪队友。”看到他丧气的样子，厨师长讥讽着摇了摇头。
女仆长有些窘迫地侧头避开魔王的视线。
魔王眨眨眼，继而大笑起来，放肆的笑声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魔王上气不接下气：“大厨，你敢相信这家伙是个公主？”
厨师长怔怔盯着她看了半天，摇摇头。
“又蠢，又懒，还不听话，长得又丑......哎！别掐啊，痛！痛！”
女仆长表情愤恨，手上继续加力：“谁蠢？谁懒？谁长得丑？”
魔王挣脱开，跃到一旁，撩开袍袖，小臂红了一大块。揉着手臂，魔王抱怨：“还喜欢动手动脚......啧啧，人类女人的温柔在你身上怎么一点也体现不出来？”他疑惑地朝厨师长挤眼：“她该不会是矮人的后代吧？”
厨师长严肃认真，赞同地点点头：“可能性很大......”
“嗒！”
女仆长红着脸，双手提住下摆，一脚踢到厨师长脸上。
厨师长推开她的脚，脸庞正中留下一个灰扑扑的脚印，他的表情还是那么认真：“暴躁。这下可以肯定了：你是矮人后裔。”
女仆长腮帮鼓出两块凸起，两排牙齿隔着皮肤隐隐显出外形。她公牛般红着眼，鼻息粗重地喷了几下，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息，昂起头：“是，我是公主，那又怎么？这很好笑吗？”
大大方方的承认让魔王有些意外，他看向厨师长，两人相视而笑。
“你笑什么？”
厨师长一本正经：“我看大人您在笑，所以就跟着笑......”
“停。”魔王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有些懊恼：“你怎么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呢？现在的状况很明显，她已经被我们嘲笑得不知所措了。”魔王模仿女人说话的样子：“‘他们在笑什么呢？’‘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内心肯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这个时候要继续加力，随便说点什么能让她更加慌乱。”
“那我该说什么呢？”厨师长问。
“什么都行！比如我问：‘你笑什么？’你说：‘哈哈哈哈，一个矮人公主！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
厨师长恍然，一本正经地面向女仆长：“哈哈哈哈，一个矮人公主！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
“你真是......”魔王无奈：“现在已经过了嘲笑她的最好时机。”
厨师长点点头，又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一个矮人公主有什么好笑的？”
魔王有些崩溃：“重点不是话本身好不好笑！是你要做出一副嘲笑的姿态！一个肥婆掉到水沟里有什么好笑的？”
“嘿嘿。”厨师长乐了：“这还挺有趣的......”
“够了！”
被晾在一旁的女仆长紧握双拳，爆发呐喊，纷乱的发丝颤抖着。挺拔身躯，豪气地一抹额发，目光威严，颇有些人主之势：“不用再挖苦了，没用的。王族的高贵岂能因一点轻薄的调笑就曲折。”她表情镇定自若，一步一步踏到魔王面前，平视魔王，目光淡然。
“我，斯坦恩王族，卡斯达玛人和维夏人后裔，至圣之息的血脉，大地上唯一真王之女——卡米拉·克里斯蒂娜·芳汀·阿鲁埃。”
语调平缓，声音坚定。
“现在命令你——邪恶的魔王，放弃无谓的抵抗，臣服于我。”
说完，嘴角轻扬，威严一笑。
本来是刻意彰显身份的话，从她嘴里说出，自然而然。
真正的王族气派。
此刻，她就是世界的主人。
古代贤君们的画像穿过厚重的典籍，一幅一幅重叠在她身上。脸上虽然在笑，却没有笑意。眉眼间包含的东西无法用一个词语道尽，那应该是睿智、贤良、和善、克制、英勇、宽容、严厉这些美德之集合。
王之威势浑然天成，让人不得不仰视。
尽管还有些稚嫩。
先前伏在棋桌上的青年士兵听到她的话，在惶恐中爬起身，一下从座位上弹到地上，恭敬地伏到她脚下，再不敢动。
魔王和厨师长目瞪口呆，相视而觑。
年迈的魔王眯起眼。
“啪！”
一巴掌拍打到她头上。
“痛！”女仆长大喊，抱头蹲到地上。
“装！”
魔王拍拍手：“在我面前装？”指示厨师长：“告诉她，我是谁。”
“您是......呃......”厨师想了一会：“您是至高魔王！最强魔族，传承了伟大的魔族血脉，宇宙里唯一真魔王！名曰：超级强力·神威无敌·毁天灭地·无穷无尽·万物主宰·掌控人间......”边说边张牙舞爪地表演。
“打住。”魔王克制住笑意，看上去很受用，他拍拍厨师长的肩：“过了，有点过了。不过反应很快，以后就要这样配合我。”
回过头，他故意清清嗓子：“咳咳。”摸摸女仆长的头：“老早就给你说过了，在这里我是主宰，一切要以我的喜恶为标准。你不好好工作，一天就知道吃吃喝喝看小书。我呢，看你是个小姑娘，也不计较。现在居然还想用所谓‘王族’的身份来命令我？忘记被扒衣服的恐惧了？”
蹲在地上的女仆长把头埋在膝间，身躯一颤。
放在她头上的手抚摸地越来越温柔，魔王眼神也变得不那么凌厉：“知道为什么会嘲笑你么？公主是一种娇柔的生物，吹不得风，淋不得雨，别人说话的声音大一点都会把她震碎。这样柔弱的存在和你展现出的强横、霸道、不讲理、好吃懒做......”
她头一歪，一下避开他的手。
魔王尴尬地笑笑，却没有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好，不说你坏话了。总之，你的形象和我见过的大多数公主都不一样，有一种......”他想了一会儿：“生命力。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机，还带着一点不讲道理的自信。说实话......我有点欣赏。”
她摆正了头，任魔王再次轻柔地抚摸亚麻色的秀发。
“英姿飒爽的少女骑士和纤娇柔弱的公主，这样的反差感会让人感兴趣，起码引起我兴趣。所以知道你原来是个公主后，我会笑。这不是嘲笑，是惊叹，惊叹于事实背后各种我还不清楚的逻辑：她的枪术看上去有模有样，这么强健的骑士怎么会是公主呢？作为公主，她怎么会进入魔王堡呢？明知我是魔王，为什么还要一再挑衅我呢？又明知道杀不死我，为什么要一再尝试刺杀我呢？还有......”
年迈的魔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明明是敌人，为什么要为我擦脸呢？”
女仆长抬起头，怒气冲冲的脸对着魔王：“要战，就要堂堂正正，哪怕对手是一个魔王。”她站起身，一拳打到他肚子上，魔王纹丝不动。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女仆长懊恼：“第五次刺杀行动，失败。”
年迈的魔王，笑了。
她不耐烦地转过身，匆匆向厨房走去：“老东西怎么也打不倒，烦死了！等我吃饱了再来收拾你，大厨，快去做饭，我来帮厨！”
厨师长抬脚追了过去：“别抢我的工作！”又一瞥魔王，小声嘀咕：“还说没有看上她......”
魔王耸耸肩，回过头，拎起还伏在地上的瘦弱青年，食指一摇：“可以说话了。”
现在，青年苍白的脸上除了惊恐还多了几分疑惑。
魔王放开手，让他站正：“所以呢，你要做什么，现在有想法了吗？”
青年谄媚地笑笑：“那个，如果能继续做公主的护卫......”
“护卫她？呵呵，打得过我吗？”
青年慌神：“不敢不敢，小小士兵怎么敢挑战伟大的魔王大人。要不，让我做总管什么样？我家是开商铺的，什么资产、债务、权益......我清楚得很。”
魔王不说话，歪头看他。
看了半天，青年越来越心慌：“那个，魔王大人？”
“好，决定了！”魔王一拍手：“从今天起，你就是花匠了！”
“什什什么？花匠？这个我真不会啊！”
魔王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想要活下去，不会，也得会啊。”指指女仆长离去的方向：“连公主都要学着做杂务，让你做花匠，很委屈咯？”
青年笑容苦涩，把快到嘴边那句“你刚刚不是说她只会吃吃喝喝看小书吗？”憋了回去。
心底响起凄凉地呐喊：
我恨这个看脸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