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垣塔内,垣葭和雷霁云各自摆好架势。
阵势突变,大门无风自闭,将最后一丝光亮也隔绝于门外。
黑暗中目不能视,唯有心跳和呼吸盘桓。
塔外三层,虽均有三门三窗,可一旦选择一门进得塔中,便会发现塔内光洁平整,除了进来时选择的那扇门外,哪里还能瞧见另外两门三窗的痕迹?
好在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三息不到,塔内侧,外部窗格所对应之处,便各自射出了一柱光芒,以白、黄、蓝三色为异,于塔内梁顶,一颗流转着七彩光芒的圆形宝石处交汇,并迅速将光芒扩散至整座衍垣塔,将内侧照亮得有如白昼,并把那印刻在地上、墙上、塔顶的山川河流、星辰日月呈现得纤毫毕现。
霎时间,塔内星力暴涨。
每一次衍武阵的开启,都是如此地令人震撼!
宇宙变迁,人力何其渺渺!
垣葭心中一阵感慨:这么神奇的地方,可不能用来偷懒和混日子——今日,定要让霁云幡然醒悟,从今往后好好修炼!
只是在另一侧,七岁的雷霁云却一脸麻木,甚至还在分心想着睡梦中所遇见的那个自称为:“崇明洲栖山圣地巫梦族掌祭之女,磐谷灵兽大姐头,天生神力、力压群雄的端木兜儿”的那颗星星,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门心思不在修炼一途的他,对于演武兴趣缺缺。
每次来到此处,所求,也仅仅是为了出去以后,被问及此事之时能不会因表现得太怂而被小伙伴们取笑。
“本垣谷新秀今日的目标,便是要最少熬住一刻钟!”雷霁云暗暗点头,并祈祷葭葭姐能有所放水——“是爷们,就要坚持一刻钟!”这可是昨天晚上经过福气叔家时,听福气叔对他媳妇说过的!
“本次演武共十回合,前五回合,你攻,我守。”垣葭言明。
又是让我观察该如何正确的使用御守术吗?雷霁云了然——老规矩嘛!我懂!
于是他二话不说,挥舞着拳头便大喝一声冲了过去:“葭葭姐,看我黑狗夺食拳!”
“嘭!咚!”
触手处有如磐石,连衣角都未曾触碰,雷霁云便被垣葭周身甲片激发的黑芒所阻。
垣葭一个侧身,滑过了那毫无气力的拳头,收起短杖,左手一推,便把雷霁云推出一丈,摔了个仰面朝天。
“认真些!莫要侥幸,若是被族长知道你又在偷懒,怕就不只是在衍垣塔内和你比划了!快起来!”垣葭皱着眉头,这么多年了,她又怎会不知霁云此刻打的什么主意?
衍武阵阵法一启,阵中人受大阵所护,但凡倒地者均无法被再次攻击,直到对方起身后三息方可。
阵法本意,是为了让以防御为专长的族人们能避免毫无意义的攻击而耗费精力和并影响蓄力,却未曾想过会有不喜演武之人来到此处,并钻了空子。
受如今沟连星辰艰难所累,衍垣塔衍武大阵的开启时长,也从过去的全天不断,衰败到如今一日之内仅能开启不足半个时辰。
阵法开启之后,阵中人五感俱敏,功力亦能暂时提升,最为神奇之处,便是此阵开启之后,所有可能会危急生命的招式,均会被巧妙卸去力道,调整到对方体质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当然,鼻青脸肿自是无法避免。
雷霁云的盘算,便是钻这大阵的空子,躺在地上消磨时间,虽每次最多躺个十息,便会被阵法中的绵绵之力强制扶起,但能磨一会儿算一会儿,也好熬过自己定下的一刻之约。
这会儿感受到来自老爹的威胁,再想起那颗被捏齑粉的桃核,纵使千般不愿,也只能磨磨蹭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先说好了,不能打头!”他讨价还价。
“我...尽量...”垣葭摇摇头,又点点头,一脸无奈。
二人再次摆好阵势。
雷霁云默念口诀,两股凭空而生的黑色雾气围绕周身,并渐渐缠绕在双手之上,形成一对隐约可见的拳套。
“小心咯!”
他一脚蹬起,迅速冲向了一丈开外的垣葭,双拳带起两道黑烟,直奔垣葭双肩而去。
见雷霁云汹汹来袭,垣葭一个弓步,挪开了袭来的双拳,顺势掏出背后短杖,敲向了雷霁云那未曾被黑雾护住的手臂。
哪知雷霁云似早有所料,嘻嘻一笑,就在短杖袭来之时猛地向右一个回旋,面朝天,背朝地,双拳抵住地板后曲肘一推,便把双脚迎上了垣葭持杖的右手,脚底各有一枚小小的甲片,在黑雾中不停地旋转。
垣葭讶然,想不到这小子偷懒归偷懒,好在脑子不笨,虽说有大阵相助,聚拢星力要轻松些许,可以七岁之龄却能凝聚如此多的星力予双拳塑形,还有闲余偷藏两枚甲片在脚下,不愧是修炼的好苗子——可不能让他浪费天赋,一定要更多敲打才行!
也罢,先让我接下这招,看看有几成火候。
于是她迅速后退,将短杖别在腰上,打算硬接下这两枚甲片。
“恪!”
垣葭轻吐口诀,持同心印,掌心相对。
周身十一枚玄色甲片大放光芒,于四周形成一个光卵,迎上了那疾飞而来的两枚锐气十足的小小甲片。
快速旋转的甲片借力撞向光卵,甲片外缘则慢慢由实转虚,快速地侵蚀着阻拦自己的黑芒,缓缓逼近垣葭的身边,离左腰不足半尺。
垣葭不慌不忙,维持手印的双手轻轻一推,那两枚来势汹汹的甲片便有如陷入泥潭,停在半空,不仅寸进不得,还被慢慢地越磨越小,眼见便要推了出来。
雷霁云腿力耗尽,双手便顺势一撑,站直了身子,对于那即将被推出光卵,且慢慢变小的两枚甲片置若罔闻,一个转身,便快速地绕到了垣葭后面。
“灭!”
雷霁云双手交叠,手指下扣做百足印,向着垣葭的后腰处猛地一递。
双拳上若隐若现的拳套顷刻间化作雾气,依附在指尖向前吞吐。
“嗤啦~!”如匕破革。
指尖雾气如狼入羊群,瞬间将光卵破开一洞,那雾气如饕餮般迅速地吸收着四周的黑芒,把垣葭周身十一块玄色甲片所激发而生的光卵,顷刻间化为乌有,雷霁云的双掌也顺利地抵住了垣葭的后腰,一个发力,就推了过去。
原来,前面的挥拳,和脚底的两枚甲片助攻都不过是幌子,此刻直攻后腰的“灭”字决,方才是雷霁云寄予厚望的一击。
后腰被袭,垣葭借力一滚,来到了两丈之外。
“不错!虽然是似是而非的蹩脚‘灭’字决,好歹也摸着了门道,这回合你赢了!”
垣葭赞许地点点头,眼角含笑。
雷霁云嘻嘻一笑,继续弓身待命,并努力让双拳上的雾气变得更加浓郁——因为他知道,每一次被葭葭姐赞许,都预示着接下来的自己都会迎来一个更加严厉和较真的对手。
“接下来的四个回合,我会在‘御’、‘镇’、‘幻’三决之中随意变换,你可以防守施为,只要走近或攻入我半尺之内,便算你赢,可好?”
雷霁云点点头——只要熬过一刻钟就好,随你施展什么招式啦!
于是垣葭放下短杖,于场中盘腿坐下,双手放在腿上,食指与拇指相抵,四心朝天,摆开屏印,口中再吐一字。
“御!”
那镶嵌在双肩、肘、膝、胸、眉心、下丹田、后腰的十一块或大或小的六角甲片顿时黑光内敛,缓缓飞起,围绕着垣葭的身周伺机而动。
与“恪”字决那般激活光卵,护住周身的被动防护不同,“御”字诀讲究主动防御,凝聚星力,主动应对来犯之敌,对近身攻击和蛮力攻击的敌人有奇效,适合在敌我明朗,且有同伴保护的情况下除危于外。
看着那盘坐在地,周身十几个甲片环绕的垣葭,雷霁云突然有点犯了难,不知该如何下手,虽说熬过一刻钟并不困难,但若是接下来时间内全程触碰不到葭葭姐,岂不是太没面子?
御守术传有六决,“恪、御、镇、幻、灭、生”每一决都各有所长,但主攻的也就只有“灭”字决和“幻”字决。
“灭”字决虚实互补,隔绝生机,对擅长元素之力的敌人有奇效;而“幻”字决则擅长暗渡陈仓、移花接木之道,不仅可以迷惑对方,更可以汲取对方的部分星力纳为己用。
可麻烦之处在于,此两决并非是只需星力充盈、并勤加练习便可登堂入室,想要正确掌握还需要阅读大量的典籍,对星力的运行、五行的相生相克有足够的了解,方能得偿所愿。
而对于修炼之道兴趣缺缺的雷霁云,虽自三岁起便被教导识字,但至今看得最多的,反而是于修炼一途毫无用处的草本、仙人、山石及垣谷本纪之类的杂学百科,虽偶尔也会瞥两眼星图星宫之典籍,但出于那份对看起来毫无益处的修炼之途的抗拒,总是记之寥寥。
“不能怂!”不就是一刻钟嘛!为了应对今天格外严厉的葭葭姐,雷霁云决定出动自己的秘密武器——尽管不知有没有用。
“小白,我都带你见过你的星星朋友了,现在你可要帮我!”他横举胳膊,盯着那浅浅的一湾弯月印记,心中默念。
似乎有所回应,那弯月辉光一闪,便渐渐消去身形,而在雷霁云的体内,周身穴位、经脉、血管内却开始毫无征兆地加快了星力的汲取速度,惹得雷霁云忍不住放声大号。
垣葭抬头看了看,确认雷霁云并无异常之后,便继续闭目蓄力,等待攻击的发起。
费力就费力吧!谁让我没学会“灭”和“幻”呢!
力量暴涨的雷霁云大呼痛快,没想到小白今天这么给力,二话不说就鲸吞起了四周的星力,哪像平常那般如小牛饮水,一点点的滋养,害得自己没办法安心偷懒。
他举起拳头,让黑雾迅速凝结,从刚开始交锋时的那般半虚半实的拳套,凝聚成了如今包裹整个拳头和手臂的玄色护臂,不仅手指活动自如,护臂上还隐隐能看到恍若星河的神奇纹路——那就叫星河拳吧!
“葭葭姐,你可要小心咯!”豪气渐生的雷霁云又一个箭步,挥舞着那闪耀着星光的双拳冲向了被十几枚甲片拱卫的垣葭。
“嘭!嘭!嘭!”三枚甲片阻住去路,被雷霁云挥拳击飞。
垣葭讶然,以如今雷霁云初入炼气的功力修为,哪怕借助衍武大阵,也无法凝练出如此凝实的玄武真气,莫非是有所突破?
那可真是值得高兴,值得再次加强训练的好事呢!
于是垣葭变幻手印,一手并剑指天,一手拈花托举,持宝瓶印,再吐一字。
“镇!”
被击飞的三枚甲片,便立刻伙同其它甲片,飞到了雷霁云的头顶,迅速拼成一个半圆形的拱顶,罩住了雷霁云的头部,并投下黑光,将涌向雷霁云的星力悉数抢夺,壮大拱顶大小,往两侧和下方延伸。
罩内的雷霁云顿时五感尽失,星力亦无以为继,想来应该是中了葭葭姐的“镇”字决。
于是他心中大喊“小白!”然后挥拳,做举火燎天之势——一轮银月窜入他的右眼,并将蓬勃强大的月之力注入了他的身体。
“嘭!”组成拱顶的十一片甲片在他的拳头之上应声而碎,而远处的垣葭,也眉头一皱,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垣葭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来总该是霁云有了突破,不然也不会将自己凝练了半年的玄武真气所构成的十一片甲片全部击碎。她顾不得查看伤势,继续手印一变,一手抚胸,一手并剑指抵住眉心,做开目印,继续吐出一字。
“幻!”
被击碎的甲片处一团黑雾盘旋,和雷霁云周身同根同源的它们,迅速地涌入了雷霁云的体中,然而诡异的是,这团黑雾的主动加入,并非没有让雷霁云的拳套更加璀璨,反而让他看起来变得呆滞起来,甚至挡住了他的双眼——他甚至看不见前方,嘴角流血的葭葭姐。
不知道在黑雾之中的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呆立半刻未动的他突然抱头大嚎,双手捶地,就连右眼中的银月也被逼得显出了身形,在塔中铺洒银光。
这时,塔内侧,外部窗格所对应的三处之一,那默默投射着白光的地方,却突然光芒转向,射向了银月所在,而银月之辉,则被梁顶的圆形宝石如长鲸吸水般尽数夺去。
数息,梁顶的圆形宝石一改往日的七彩之像,竟是缓缓地溢出银光,所到之处一片雪白,那墙上、地上的河流,亦随着这银光的注入而变得栩栩如生,仔细瞧去,甚至有一种正在流动的错觉。
空中有银色大字一闪而逝,其书:“人法地”。
气温骤降,雷霁云突然散尽了双拳之上的玄武真气,双眼流泪,一手按住地板上绘出的河流,“呀喝”一声,居然把塔内目光所及之处尽皆冰封!而他自己,也似乎因力竭而晕倒在地。弯月掉落在他的身上,渐渐隐去,又成为了手臂上一轮浅得快看不见的胎记。
而此刻的地板上,铺着厚达一寸的冰盖,墙上、塔顶,亦未能幸免——除了那颗依旧散发这银光的圆形宝石。
好在“恪”字决对五行之力的防御有奇效,危急之下,垣葭唤出了光卵,避免了自己被冻住的困境,蹭地起身,在滑溜的冰面上快速地跑向了晕倒在地,人事不知的雷霁云。
“霁云!”
而此时,又有一男一女从塔内的黑暗之处疾速地冲向了霁云的位置,显得十分焦急——正是从另外一扇门进入,隐在一旁偷偷观看儿子表现的霁云父母,垣震天和垣婉华。
垣震天抱起雷霁云,探了探脉,示意无碍,垣婉华则低下头去,在雷霁云的额头轻轻一吻,双手散开,持金莲印,轻喝一字。
“生!”
两个光卵将垣葭和雷霁云吞入其中,并尽力地汲取着四周的星力,帮助二人补充消耗,修复伤势。
做完一应处理之后,她和垣震天环顾四周,对视一番后,轻言到:“人法地...时隔几千年,三才三星阵,终于又要重现天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