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杀了你?”我蹲下来问她。
贺兰插嘴:“若若你傻啦,不是都说了这样可以解决掉魔族少主么?”
我不睬他,继续问:“你跟这场战争有什么关系呢?你可以为魔族战死,你也可以自我了断,但你凭什么要为了青丘为了乐宸牺牲掉自己的命?”
“若若……”贺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随即仙障摇动得厉害,乐宸一身大病初愈之后的疲倦奔到此处,将我面前的人抱在怀里,柔情喊道:“青珂。”
我心颤得厉害。
那一只布满血痕的手颤颤举起来,到了半空却顿住了,不知是胆怯了,还是再无力气。这一幕我不忍再睹,偏过头去,耳朵却竖直了要听他们说些什么——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虽然我明知道,你不会就这么死了,但我还是跑到九嶷山去扒你的坟。我记得你狐狸时的模样,一直都记得。我就是想看看里面躺得是不是真的你。”
“嗯,我没死,我诓大家的。”
“咳咳,没死就……好。”
“青珂,如果,我告诉你,当年离开你的时候我哭过,你会不会心里好受一点?我太自私,想要的东西太多,所以很多东西都不肯舍弃。曲溪要我好好抚养她的孩子,我没做到。你让我分你修为,我也不肯。我太执着自己的那点念想,不肯为别人想一想。原谅我……”
“乐宸,你听我说,我将自己一半的魂魄卖给了夏阳,为的不过是有个身份名正言顺的来帮你毁掉这青丘。我卖掉魂魄的时候是真心恨你,但又挣扎着想要帮你。女人大抵都这样贱,喜欢倒贴。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那一年你从匪徒手上救下我,我就欠你一条命,如今我替你牵制夏阳,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青珂,我不值当你这样对我。”乐宸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声声入耳。
那姑娘大概再也撑不住了,声音越来越细,奈何与夏阳之间的那点牵绊让她生生受了许久的痛苦却死不了。余光瞥见乐宸一手将她抱得更紧,另一手却运了力道。是要动手了吧?我闭上眼,管他是要震碎她的脉络,还是燃气狐火将她烧成灰烬,我只知道这世上从此少了一个痴情的姑娘。我屏气凝神才听清她最后那句话:“来世……呵,我是魔,我没有来世了。那就,再也不见了……”
至此,青丘再无她的声息。
空中的夏阳发出一声类似猛兽的嘶吼,混着奶声奶气的一句“娘亲”将我从昏沉之中拉回来。我回首望去,竟见祝余领着如歌出现在混乱的青丘。我尚未开口应她,贺兰加在我身上的仙障倏忽之间消失,随即有漫天的绯红雾气带着夹着分辨不清的细微颗粒砸在脸颊之上。仙障不是贺兰念着诀撤掉的,而是被这不知名雾气溶掉的!
“若若,接住!”贺兰传过来的仙气我下意识接住。
那一年在白沙山集训,教课的先生曾经提到仙气可以传递,形成巨大的屏障将需要保护的人保护起来。我那个时候觉得需要我保护的人不过一两个,我撑起来的仙障足矣,他说的口诀也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如今要我从多年的记忆里翻出来确实耗了一些时间。待到整个青丘被屏障罩起的时候,已有不少人倒下,包括青丘的子民,也包括魔族的士兵。
屏障之内的争斗已经停止,屏障之外是雾蒙蒙的一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脑子一懵,忙问贺兰:“琅篁呢?方才他是不是离夏阳很近?有没有被伤到?”
贺兰已无暇顾及我,这无边无际的屏障主要靠着他的仙力支撑,只简短回了一句:“乐宸已经出去了。”
乐宸?这么快就已经出去了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道理你们竟不懂的么?”那是夏阳的声音,重创之下发出戏谑声尤其刺耳,“我失去的那半个魂魄这些年确实没机会拼完整,但你们若想利用那个女人的半个魂魄就妄图牵制我,那真是要失望了。”
夏阳到底还有什么法宝想破脑袋也是徒劳,此刻我只想冲出这雾茫茫的一片去看一看琅篁,还未行动,身边一声闷响——那是如歌倒地的声音。
“若若……我也撑不住了……”说罢,祝余歪倒在如歌身边。
“若若,你……别出去,我一个人撑不住这么大的仙障。再有,外面很危险。”贺兰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话说到这份上,我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动一步,但心急如焚,想去看一看他,想看一看已多日都不与我说话的人事到如今是不是依旧不肯与我说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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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春,江南风好,锦官城的大火借此风变成火海。两扇城门关闭,城内的百姓哀求无果,哭泣声变成海浪,浇不灭此中怨恨。那时,我已失去灵元,琅篁还未来,我变成本元倒在废墟里,想道一声哭一声都是徒劳。我醒来后,常魇在此场景中,今日又如此。
贺兰满面风尘,瞧着我哭闹了许久才从梦中挣扎出来。“对不起,连拉你一把的力气都没了。”他笑得凄凉。
我尚有片刻休息,而他连闭眼都成奢望。我摇摇头,问:“什么时辰了?”
“大约寅时了吧。”
三天过去了,夏阳厉吼之后出现的绯红雾气经久不散。虽然贺兰与我联手撑起了屏障,仍抵不住雾气荼毒灵力不够的生灵甚至天兵天将。头脑尚清醒的几位拢在青丘的某一角垂头丧气,喊过来撑一会儿仙障才慢腾腾站起来。
屏障之外的争斗早无声息,谁输谁赢变成了一团谜。
“你说,会有人来救我们么?”我开口问。
所以说贺兰终究是脾气好的,不管我是不是隔一炷香时间问一遍同样的问题,他都能耐心得回答——“会有的。”
“会是谁呢?我师父,还是你娘子?”
“呃,说不定都会来。”
“可是已经三天了……青丘再偏,那也是山海之间,如此弥漫的雾气我不信天庭还得不到消息。如果他们会来,早就来了!他们不来,不过是不肯或不能救我们。”
“若若!”贺兰忽地提高了音量,“你在怕什么?”
我蹙眉,望着他,颇无奈得笑:“我怕什么?贺兰,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即便这一次死在青丘,我也是值得的,如歌在我身边,祝余在我身边。我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你至亲的人没一个在身边。这样孤单单的死在异乡,你向天庭请命来青丘协助琅篁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我这一问,将他噎住。
“我师父说我是乌鸦嘴时,我心里还有点不服气,心说不要什么罪名都安在我头上。如今看来,我不仅乌鸦嘴,还是一个扫把星……”话音一落,眼泪随之掉下。这三日的心酸涌上来,贺兰,我对不起你,我从来没有对得起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