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合上的一刹那,远方有青丘的子民在击筑悲歌——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我一直觉得屈灵均的诗太过佶屈聱牙,且他一直以女子自比说他与怀王的那些恩怨,活脱脱一个被抛弃的小受形象,向来没甚好感。今日乍听他的诗配了悲伤的调子,竟心里一颤。这《哀郢》原本写的就是国破家亡,倒与青丘的现状契合了。
木楔一下一下敲进棺木里,明明该是长吁一口气的时候——感叹万物生长最后都归于本体,所以即便里面躺的不是乐宸,魔军的眼线也无法看出这究竟是不是他的原身,毕竟,狐狸看来看去都大同小异,怕此刻我幻成狐狸的模样躺在里面也没人敢说不是青丘主。奈何天庭的士兵将棺木抬起将要运到昆仑山时,我竟随着那个经常被爹娘揍屁股的小狐狸一起哭出声来。
我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贺兰凑近了问:“你哭个什么劲儿?”
“世事无常,我才认识他不久,他便驾鹤西去,内心十分不舍。”我抽抽嗒嗒,抹了一把眼泪顺手擦在他衣袖上。
“行了,别装了。”他相当嫌弃,一甩袖子离得远远的。哼,就不该这时候惹我。
抬棺木的士兵刚驾上云,整个青丘都开始颤抖起来,哭泣声如浪潮一般涌过来,我被抛在漩涡中心,差点站不稳身子。青丘的子民在之玉的带领下齐齐跪下,朝着士兵离去的方向磕着头。我蹲下身来摸了摸拉住我衣袖的小狐狸。她一双澄澈的双眼,虽眼角尚有泪水,却明显比不上被爹娘揍的时刻难受。“上仙,为什么他们要把君王带走?不是说人死后要葬在故乡吗?”她奶声奶气得问。
“一般人是的,但他是青丘的君王,还为青丘付出了生命,所以天庭要厚待他,将他葬在九嶷山上。”
幸亏帝君可怜乐宸,将他与舜帝葬在同一个山头,否则魔族少主忽然醒悟觉得青丘主不该这么容易就死掉然后半夜跑来挖坟叫人验明身份什么的狗血事儿,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小狐狸似懂非懂,噙着泪又问:“那我们没有君王了,是不是就没有这个国了?”
呵,这倒是乐宸最想见到的,没了君王的青丘就此散了,再也不能为天庭办劳命伤财的事儿。但,魔族的那位少主应该不会就此罢手吧。
第三日夜,高唐观的方向忽然戾气徒增,魔族少主占据了乐宸用来拜月的藤椅,在微弱的月光下似笑非笑得望着我们两人。
贺兰站在我身侧,佯笑着道:“你这乌鸦嘴的毛病倒是一直没改掉,他果真又来了,还来得如此迅速,要知道,乐宸还尸骨未寒。”
“斩草不锄根的事儿,倘若是你,你也不会做对么?况且,青丘不过是死了一位君王而已。有前任,必然也有现任、下一任,它若不彻彻底底的散了,这少主大约晚上也睡不着吧。”这话我虽是说给贺兰听的,视线却没从魔族少主身上挪开。他没穿战甲,着一袭衣襟镶着金丝的黑色长袍懒懒的躺在那里。看似松懈,其实戾气从未减弱。
“你倒说对了,青丘主死的这几日,我没有一天睡好觉。”他偏过头朝我们笑笑。那一笑,我呆了,竟与乐宸笑得感觉七七八八的相似。那姑娘——我心里咯噔一下——那姑娘是因为魔族少主与乐宸相似,才入了魔道么?我一直对感情的替代品这种事不以为然,深以为一个人绝不可能取代另一个,所以琅篁就是琅篁,并不是因为凌空师兄死了,他就变成了感情的替代品。但今日,我不得不怀疑那姑娘是不是做了这样的蠢事。
“是因为青丘终于毁在你手上,报了父辈的仇巩固了少主的位置多了一份接掌魔族大军的把握而兴奋得睡不着么?”我一口气不歇问得顺溜。
“高唐观不毁,这青丘就不算毁。”他慢悠悠回了一句。
我大惊失色,他要毁高唐观?
“再说乐宸究竟死没死还不一定。”他接着补充道。
“少主若不信,可以去九嶷山上一探究竟。”贺兰倚着墙,闲闲说了一句。
“九嶷山为舜帝的皇陵之地,戒卫森严,你们倒是为他挑了一个好地方。不过你们大约想不到,我虽没进去,照样可以扒开他的坟。”
天窗上的那点亮光慢慢消失,这是黎明来之前的征兆么?可明明黑夜才开始没多久。
我冷笑一声道:“魔族若有少主这样的奇才,当年就不会输在区区一个青丘区区一个帝俊手上。”
“上仙不必嘲讽我。诚然,我们魔族少了帝俊这样战场上的人物,但不代表就此无人。你们大约猜不到替我去挖坟的竟是一个姑娘。你们有功夫调查魔族的家族史,不如去看看是谁替我挖的坟。”我不明白他究竟想暗示我什么,他应该知道处在这样的环境,我不可能抽身再去调查我原本就不感兴趣的事情。他的笑声在我呆怔之际倏地消失,贺兰在我面前挥了半天手臂我才回过神来。
“他走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明天就要来了,又将是一场恶战。”贺兰打着哈欠慢慢下了楼去。
我望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问:“他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扰乱军心混淆视听,战场上切忌这个。若若,你还太嫩。”
“他说有姑娘去扒了乐宸的坟!”我在他后面急得直跺脚。
“然后呢?”他懒懒问了一句。
我说不上来然后应该有怎样的重点,大概——应该感慨九嶷山上的戒备或许没传说中的那么严,或者魔族少主已经知道我们骗了天庭骗了魔族甚至骗了青丘。心里是说不上来的烦乱,又回头望了一眼隐在黑暗里连轮廓都辨别不轻的藤椅——娘亲,有人要把曾经禁锢你的地方彻底毁掉,你开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