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理,没有天理啊!”我落在青草之上,捶地乱蹬,活脱脱像个小丑。我虽猜不透若木跟踪我的真实目的,至少知道他所说的不过是为了敷衍我,他若不想纠缠,必定选择一个最具有杀伤力的方法解决。伤人是,回答问题也是。我之所以如此表现,不过是心情大好——我一直担心上一世凌空师兄因我而修仙,那设定劫难的神仙死心眼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让他因此而死。尤其是我找到弥生的时候,他年纪小小,在冰天雪地里翻经书,当时心惊得厉害,生怕自己所预想的变成现实。吃过上次的亏,这一回无论如何我都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然而,问题随之出现——倘若我不去提醒他远离修仙,谁来让他明白那是一条不归路?今日,那个有着梨涡的采莲姑娘忽地提到让他不要痴迷修道成佛,我一下子就放下心来。
若木轻飘飘落在我面前,看着我演这一曲,冷眼旁观道:“闹够了没有?走不走?”
我见他如此慧眼,立刻就看出我在装模作样,便很正经得爬起来,盘腿坐着,昂着脑袋道:“你先走吧,这一世,我要时时守着他,希望他能表现出你所说的慧根,尽早回到天庭去。”
“他才十二岁,你要守到什么时候?”
我笑起来,轻轻摇着头:“十二岁正好啊!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是少年;他与我分开的时候,恰是青年,他的成熟固执我已经见过了。我漏掉的是他年幼的时光,我想见的,就是他今天所表现出来的羞涩。倘若不是因为这劫难,我是永远都不能见到,说起来,我倒要感激一番了。”
“说起来,有件事我很好奇。”若木说着,索性坐下来,与我面对面坐着。
“说罢,说出来,姐姐替你解疑。”
“你……当然,我不仅指你一个人,我是说像你这类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多面。幼稚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很欠扁,成熟起来的时候让旁人无地自容。”他说得极慢,似是每个词都是斟酌了许久才说出口用来形容这类人。
我被他认真的模样逗乐了,反问道:“怎么,你刚才无地自容了?”
他回我的是一记狠狠的眼神,我赶紧敛色,直了直脊背,轻咳一声道:“若木同学,你一定知道事物向来相生,如果这世上存在单面,必定是逆天的存在。你聪明一世,必定也有糊涂一时的时候。同理,我幼稚说明我必然也成熟。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我身体里,它们会选择合适的机会表现出来了。”
“谬论!”若木给我下了一个结论,“为什么我一直都这么成熟?”
“那是你设定的自己,你告诉自己要在世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大人,时时精明,时时冷血,事实上还有一个特别二的你存在!”
“哼,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如你这般傻乎乎,我也不会同你一样!”若木用他一贯冷淡的语气抛给我这句话。
“时候未到罢了!”我依旧耐心地为他解释。
见我如此执着得诲人不倦,他只好转换话题,问:“说起来,你这位凌空师兄,到底对你有多好,让你这样?”
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我语结,大脑开始缓慢反应——凌空师兄对我有多好?他不过是拉住了飞奔的我,替我系了腰带,他还为我做过什么?他踢过我骂过我,甚至嘲讽我,细算起来,他还不及琅篁对我好,但为什么我就这么死心塌地得认定他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我慢悠悠回了一句。
“姻缘?”若木冷笑着爬起来,“春天到了,你就开始思春了么?”
我摆着手:“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你也知道很多事情是没有原因,若真追究起来不过是自寻烦恼。打个比方,考试那一日,你恨不得杀了我,如今又对我这么好,你有原因么?”
他直直站在我身旁,我低着眉眼去看他的衣摆,微微拂动,却久不闻人声。
“看,找不出原因了吧……”
“谁说我对你好了?”他忽地打断我,“你想的太多了。方才你说不走是吧,那我先回去了,回见!”
“你……”何时语速变得如此快了?我话尚未说出口,那抹大红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木就这样走掉了,我倒希望他能留得久一点的。我发现凌空师兄第二世是在他八岁的时候,如今他十二岁了,这人间的四年,仙界的四月里,我与那在人间与记载劫难的女神仙斗智斗勇才不被发现。但我始终担心我这样频繁得出现在这个山头,躲在这颗古杉之上,难免不被她察觉。倘若若木不走,至少可以替我挡一挡,像那时琅篁一般。
“走了就走了罢,日后小心一点就可以捱到他这一世结束了。”我这样劝慰自己。
我说这话的时候是对未来还抱着希望的,觉得采莲姑娘劝凌空师兄躲过了修道成佛的劫难,他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如上一世那般难过。然而,弥生十二岁那年秋天,寺庙被毁,主持身亡,他见到便会脸红的采莲姑娘漂泊异乡,我才肯相信——生活不把你折腾得死去活来,是不会罢休的。
那一日,他跪在被毁却的寺庙前,哭了一整天,夕阳西下,暮光照进高林里的小径,将最后的光辉镀在他身上。他身边是那只被他日日都打翻的木桶,这一次摔得更甚,几乎开裂。但今日是他做的最好的一次,他终于没有被错节的树根绊倒,终于没有洒了水,然而,采莲姑娘再也见不到了,也不会打趣他了。寺庙被蒙面人所毁,他的木桶在庙前脱离掌心。水浇了他一脚,溅了他一脸。归鸟回巢,而十二岁的他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十二岁,是我到招摇山的年岁,那个时候我终于有了淡淡的归属感。而弥生,却开始了孤苦无依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