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琉璃之簪
这一日,枕书正凝神看着手中书卷,青葵立于一旁,忽然有人敲了敲了门,枕书放下手中的笔,示意青葵去开门。
敲门的是府上的老管家。
青葵道:“小姐,管家说,有人自称是从江南来的,说是有事要见你一面。”
江南?枕书心头突突一跳,“你让管家请他到厅堂,我要单独见见他。
那人已站在厅堂,似乎正看着傅蠡亲手绘的一幅落日江河图,一袭长衫被风吹得衣袂飘飘,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枕书不解,道:“请问……”
那人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南夫人?还是赫南王妃?”他的唇角含着笑,仿佛发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
枕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胸潭如波涛般汹涌,巨浪好像在不远处要滔天袭来。
是他!
居然是他!
那个夜里如九重地狱里出来的阎罗。
傅彰。
他一步步地向枕书走近,脚步声放得极轻极慢,似乎有意折磨,“那一夜,你看到了什么?”他问得漫不经心却意味深长。
薄枕书不经意地退后两步,浅笑吟吟,隐去所有不安,道:“不知二皇兄此话何意?”
“哦?”傅彰饶有兴味地盯着她,长袖一甩,手中不知如何多了一支簪子,“我听说这支簪子是由苏州最出名的制钗匠制成的,听闻是那制钗人生平最得意之作,钗内中隐隐有红丝流动,是用了最名贵的羊脂琉璃玉做成的,许多高官贵妇想买都买不到,却让他赠给了江南钟离盟的主事南夫人,我听闻南夫人闺名薄荷,却不料是我久已慕名却未曾一见的三弟妹。”他说完这些话,面上更是带着三分笑,那笑隐隐透着邪气,那一夜本以为是冷宫里的哪个女人遗漏,怎知一查之下,竟是这谜一样的却清灵到了极致的赫南王妃,天然一段风韵,如坠落人间的仙子。
“三弟妹,那一夜,你到底听到了什么?”他说得极为缓慢。一步步趋近她,将枕书逼到门边,如逼着一个无辜弱小的猎物,嘴角还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枕书看着他,片刻粲然一笑,“只看到一点点,却什么都听到了。”
傅彰一愣,片刻牵唇道:“三弟妹如此诚实,怎么办?我倒有点不舍得了。”他的手慢慢地轻佻地滑上她的颈,慢慢地收紧,她有一瞬的呼吸一滞,“云兰妹妹。。。。。。”
他的手瞬时一僵,然后嗤笑一声,“那个女人?她生前没什么用,死后又能有多大作为?”
枕书表情平静,含了一丝淡淡的笑,“二皇兄如此寡情,我真该替云兰妹妹可惜呢,不过二皇兄可把手放下来了吗?”
傅彰更觉得有趣,“你如何知道,我会放你?”
“二皇兄今日光明正大地前来,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杀人灭口。”
两人靠得十分的近,他的唇齿几乎就在她前额不到一厘处,他低低一笑,手放了下来,人也退了两步,笑道:“我听说三弟如今对你十分宠爱。”
枕书看着她,“二皇兄想说什么?”
“想必三弟不知道弟妹的过去吧?”
枕书的脸色变了变,偏过头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薄家的小姐,可真是貌若天仙啊,”他一扬扇子,添了几分儒雅风liu,“我对令妹莹儿实是一见倾心,恐怕不日就会上薄府提亲,到时候我和三弟即是兄弟又是连襟,你和尔妹也成了妯娌,这辈分可真算十分地乱。”
枕书的容色淡白,眸中利芒一闪而过,“你想怎样?”
傅彰一阖扇子,眼露精光,“很简单,只要三弟妹缄口不言就行了,更何况,那一日的事对三弟并无影响。”
枕书良久未言,傅彰也不以为意,只在那站着等着,似已笃定了她的选择。
“好,我答应。”
傅彰展扇一笑,举起手中之簪,“这件物什如此可人,让本王爱不释手,这就当做三弟妹和我的信物吧。”
枕书指甲掐入肉里,神色辨不出是惊是怒,“二皇兄走好,不送了。”
夜里傅蠡回来时,见枕书趴伏在案上,睡姿有说不出的宁谧与舒和,傅蠡亲了亲她秀白的额头,轻轻给她盖上被衾。
她一下就惊醒了,然后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看她,摸样如同一只迷糊的猫儿,看得他心中一动,揽住她的双肩,“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床睡?每次回来都把你吵醒了?“
枕书心中一暖,“王爷……”傅蠡蹙眉,“怎么还叫我王爷?”
枕书嗔他一眼,歉意一笑,“一时有些改不过来,三郎,我有话对你说。”
傅蠡搂她,烛火下,她美丽的锁骨若隐若现,里衣白得仿佛透明,露出洁白修长的美腿,恍如晨曦初起快要蒸结的水露,竟让他产生了一种她欲展翅高飞的错觉。
他凝了眉,眉心宛如刀刻一般,手上用了力,“什么事?”
她有些不适这样贴合的拥抱,却不忍推开这难得得亲昵,手按住他宽厚的掌心,低低地划着,唇张张合合汇成一句,“其实也没什么,我听说五王爷前一日说他新纳的妾不见了,这是什么回事?”
傅蠡一笑,仿佛如释重负,啄了她的小嘴一记,“哦,听说自那日宫宴后小妾就不见了,老五心心念念着人在宫里不见的,被父皇斥责了一顿。”
枕书听他说得轻描淡写,经不住问道:“然后呢?”
傅蠡哑然失笑,“没有然后了,这些日子闲来无事,看来你是闷坏了。”然后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枕书,我过几天可能要去苏州一趟。”
枕书一惊,不解道:“苏州?去那里做什么?”
傅蠡抚着她的长发,下巴抵着她的长发,发里带着淡淡清香,“父皇让我巡防苏州众纤户联合暴动一案。”
枕书抬起头惊道:“纤户暴动,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蠡道:“我也只是略有耳闻罢了,听说是杭州富商克扣各道漕户的岁俸,官府坐视不理,具体过程还不清楚。”
枕书低低地按着他的手,捏着硬邦邦的茧子,“漕户的岁俸怎会由商人所出?这不是当地官府的事吗?
傅蠡点点头,“没错,除苏州之外,各地漕户岁俸皆是由官府所出,是从太祖以后苏州漕户的岁俸才由当地富户所出,这是太祖时就下的令,至于为什么,却无人知晓。”
“你是武将,皇上怎么不派一个文官去做此事?”
傅蠡嗤笑一声,然后哂笑,“苏州知府暴病身亡,江南刺史听说是要告老归田,谁愿意趟这趟浑水?”
“苏州知府?”枕书怔了一怔。
傅蠡颔首,“我听说是薄府的亲戚呢,是你二娘的娘家人。”
然后他又不屑地一声讽笑,“父皇是想让我趟这趟浑水,这水十分地深啊,可父皇,到底是想要保哪一个呢?”
枕书凝起了眉,手揽上他的脖子,“你去那里要万事小心。”过了一会儿,又咬咬唇,手拢进袖子,又停了片刻不着痕迹地伸了出来。
傅蠡笑睇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他早已尽收眼底,“袖子里藏的是什么东西?”
枕书一吓,咬咬唇偏过头去,“没什么。”竟添了几分娇俏青涩,傅蠡笑意更深,大掌快捷地掠过她的袖子,扬扬手,“这是什么?”
枕书的脸一下就红了。
傅蠡看清了手中的物什,不禁哑然失笑,躺在他手中的,是一个鹅黄底色,针脚粗略绞线别扭的荷包,骤然觉得心头暖暖,好像触动了心中的柔软。
“你绣的?”
枕书点点头,语气有点闷闷地,“王爷不喜欢就还给我吧。”
傅蠡听她说到王爷的称谓,知道她是赌气了,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虽然不太好看,我就勉强收下了。”
他拿起荷包时,闻到了淡淡的香,“这里面,放的是薄荷?”
枕书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偷觑他一眼,“是薄荷香料,闻起来可以凝神静气。”
傅蠡沉默了片刻,回眼时撇到她手上新添的几个细小的伤口,不由眯了眯眼,然后将她的身子侧转过来,撩开她额前的鬓发,吻了吻她的额角,不再言语。
夜里更漏里的水,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漏,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