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死亡之海的第三十二天的晚上,沙漠出人意料的平静,一般而言这时正是风暴来临的时刻。
俞越躺在沙坑里,没有心思享受难得的宁静,雪雾上的安危一直萦绕在心间,雪驼虽然通灵毕竟只是牲畜,不知能不能安全抵达巴亚托吉城,把消息传给须延陀。这么长时间了,雪雾山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不断的折磨着俞越,好几次他都想转身回去。雪驼离开已经一个月了,雪雾山无论凶吉大抵已成定局,就算返回去无非是得知结果而已,然而就是这一点更加使人煎熬。
结局就像一把高悬的刀,不到掉下来的时候,永远不知道生或者死。
俞越紧紧抱着破魂枪,让破魂枪的清凉慢慢平息心中的躁动,在这个罕见的没有风暴的夜晚,他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破魂枪似乎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毒辣的几乎可以融化一切的阳光对破魂枪没有丝毫的影响,散发着阵阵清凉。俞越甚至认为破魂枪一旦离开,自己全身的血液马上就会被蒸发干净,变成一具干尸。
一个月来的疲惫淹没了俞越的意识,恍惚中眼前出现一行行金色的大字,悬浮在虚空之中,闪烁着明亮的金芒。
三魂七魄纳于身,以魄锻体坚似金,肉身如枷锁三魂,一点真神居眉心,挣脱樊笼魂返本源……
那些文字如同活物,缓慢的眼前流过,一遍又一遍,金色的光芒犹如无数根极细极长的触须,深入俞越的意识之海。
光须不停的延展,越来越长,越来越广。一团黑影自虚空中蓦然而生,向金色的光须飞去。
那些光须发现了黑影,纷纷聚拢过来,缠绕其上。那黑影似乎也乐得如此,飞快的旋转,让光须缠得更快更多。
终于,黑影被光须覆盖,停止了转动,散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而那些光须也不再延伸,一点点断开,向后收缩。
天交子时,阿萨拉的夜空上少见的露出一轮明月。
俞越突然从沙坑中坐起来,立起破魂枪插入沙子里,双手握住枪身,一动不动。事实上他并不清楚自己再做什么,对他而言这只是一场梦。
在梦中,俞越觉得自己应该修习一下许久不练的天象缚魄功法,现在是子时,正是修炼的好时候。
一日之中子时为阴极,阴极而阳始至,阴阳转换之时便是天地元气最为活跃和丰沛的时候。
梦中的俞越轻易的便排成了杂念,开始运转天象缚魄功法,一丝清凉之气缓缓入窍,顿时通体舒泰。
不多时,恍恍惚惚之中,觉得腹下慢慢升起一团小小的暖流,虽微弱如烛,却暖阳春之风,令俞越熏熏然身心和畅之极。
这种舒适并没维持多长时间,两道阴冷的寒气突然钻入俞越的手心,沿着手臂的血脉灌入体内。
俞越顿时浑身发冷,就像寒冬中被人从温暖的房子里丢出来一般,小腹那团如烛火般的暖气顿时缩小了几分,愈发微弱了。
恍惚之中,俞越体内好像生出一双眼睛,能清晰的看见两道幽黑的寒气在血脉中横冲直撞,那种熟悉的痛楚洪水般冲进俞越的脑海之中,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似乎被寒冰一般的细针慢慢的扎刺,五脏六腑好像被人扔进冰水里不停的揉搓一般。若有人在旁,便会看见他浑身发抖,口眼歪斜,五官移位。
寒气肆虐,一直悬浮在心头那枚赤红的圆珠蓦然燃烧起来,牢牢的护住心头热血。而此时,那七只灰白色的兽状影子也无声无息的冒了出来,如在化灵池中那样,开始吞噬寒气。
寒气源源不绝的从俞越掌心涌入,一进入血脉,便被兽影吞噬干净,每吐一口,影子变增长一丝,颜色也变黑一丝。
过了一会,寒气渐渐变弱,七只兽影陆续消失,剩余的寒气缓慢的流入丹田,与那枚悬浮的黑色圆球融为一体。
突然,无数细如毛发的血脉似乎吹了气一般开始膨胀,不停的蠕动着,似乎无法容纳这些气体,要把它送向更粗大的血脉之中。
气血渐渐汇聚于脏腑,凝成一团,气团不断鼓胀,终于无法承受,蓦地发出一阵无声爆裂,整个脏腑似乎被炸成了碎片。俞越只觉得全身血肉如被一缕缕撕裂开来,痛的他忍不住无声的大叫。
与此同时,心头赤红的圆珠和丹田黑色的圆珠同时旋转起来,抛出一条条黑红色的细线,钻入俞越腑脏血肉之中。
两条细线好像有个巧手的裁缝操作,飞快的穿行,转眼间,那些撕裂的脏腑和血脉便缝合的完好如初,再看那两枚圆珠已缩小了大半。
无数气血再度涌入血脉之中,如湖水注入支流,分散到无数细小的血脉之中,沿着尾骨一路向上,盘旋于脊柱之上,渗入血髓。
痛楚渐渐消失,奇怪的是那枚寒气凝结的圆珠竟然开始散发出一股微弱的热流,令俞越觉得暖烘烘的十分舒泰,接着后腰也隐隐有热流涌动,双眼金星闪耀,一片光明却什么也看不到,耳旁响起阵阵风声,脊柱骨节不停抖动,带动身躯身体随之震动,幅度渐渐的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沙坑周围沙层也开始抖动起来,起初如轻如筛箩,随着俞越身体不断的颤动,逐渐蔓延开去,沙粒开始索索跌落。
终于,沙坑再也承受不住越来越大的震动,轰然崩塌,将俞越埋在里面,但那震动依然不息,似乎连后面的沙丘都开始窸窸窣窣的颤抖起来,无数沙粒从丘顶落下,不多时便填满了整个沙坑。
沙子下的俞越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埋在沙堆里,只觉得全身骨节酸麻,尤其是脊柱大龙,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痛痒酸麻,说不出的难受。
突然,脑后中隐隐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起初极小,似乎遥不可及,慢慢的越来越大,好像一只巨大的鹫鸟在脑海中嘶鸣,声音尖利无比,震得两耳嗡鸣不止。
丹田火炽,两肾汤煎,眼冒金光,耳后风生,脑后鹫鸣,身涌鼻搐。
依然在睡梦中的俞越并不知道到他已经进入武者梦寐以求修行状态——六根震动!
眼、耳、鼻、舌、身、意,是为六根,观其形,听其声,嗅其臭,品其味,感其状,念其意,乃人沟通万物之根本。
对于武道修行者而言,六根震动意味着六识开启的征兆。六识一启,可以更加敏锐的体察天地之变,芥子微尘,无一物不如在眼前;夏蚊秋虫,无一声不如在耳边,念头一动天地万物尽收心中。
猛鹫尖叫般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无休止,俞越突然大叫一声,身子不受控制的弹了起来,数尺厚的沙层犹如无物,丝毫没有阻碍他的动作。
“哗”的一声巨响,俞越破沙而出,跃起一丈多高,落在沙地之上。双脚一沾地,俞越蓦然惊醒,这才发现沙坑已然被黄沙掩埋,只道睡梦中起了大风,不禁暗自庆幸醒转得早,才没被黄沙活埋了。
俞越活动了一下,并无半点不适,反而神清气爽,只觉皮肉筋骨间蕴含着无穷的气力,心中暗道:“难不成我在梦中修习天象缚魄真的发生了?进入体内的寒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此时东方发白,俞越从沙坑里挖出破魂枪和随时物品,静坐了片刻,梦中情形历历在目,寒气从双手中传入,或许是破魂枪吸收那些白雾所致。
俞越摊开双手,见掌心奇异的花纹愈发的清晰,更加的深入肌肤。俞越心中一动,试着握住枪身,按天象缚魄功法跌坐,默念口诀,不多时便感到两丝细微的寒气由掌心传入体内,不过寒气极弱,与梦中相比不足其千分之一。俞越暗忖,或许是时辰不对,待今日午时再试一试。
俞越收起神枪,准备上路,此刻他全身气血充盈,无数精力无处发泄,忍不住高声长啸,发足狂奔。
沙漠中顿时升起一道沙尘,俞越越跑越快,脚尖轻触沙地,一跃数丈,带起的劲风将两侧的沙尘扬起老高,从远处看犹如一条黄色的巨龙。
一直狂奔了半个多时辰,俞越跑的兴起,高高跃起对着沙地打出一拳正是龙虎拳里威力最大的一招龙腾虎扑。
龙虎拳俞越炼了十年,熟稔无比,原本使拳时肌张筋缩,力贯全身,这次使出来却大不相同,体内一股气流牵引着筋肉骨膜,砰的一声,拳头未到,沙地上已然多了一个大坑。
俞越被自己这一拳的威力惊呆了,方才这一拳分明已是凝气生力的境界,难道自己的修为竟然一夜之间踏入聚气阶巅峰了么?
俞越又惊又喜,依样画葫芦又打了一拳,这一次拳头插入沙地直没至肩,威力虽然不小比方才拳未到气先至却差远了。俞越略感失望,看来方才只是巧合罢了。
即便是这样,修为提升已是确实的了,自出雪雾山以来,俞越的修为在化灵池内提升了一截,短短一个月又有进境,俞越大喜过望,小心的失落转瞬即逝,一展身形练起伏龙鞭来,如此一发不可收拾,随心而为,各种武技纷至沓来,风猛的歃血刀法、须延陀传授的破魂枪法、纳吉希斯的拳法甚至是透甲拳、齐老大的刀法,但凡是见过的记住的,都一一施展开来。爆裂的劲风,卷起无数黄沙,从远处看犹如一个巨大的沙球。
直到练无可练,俞越这才停了下来,浑身大汗淋漓,却无一丝疲惫。俞越暗暗揣摩,现在的修为似乎应到了洗髓阶,如此进境全拜那怪梦所赐,心道:“梦中尚且如此,若是主动修习岂不更好?”
自那日后,俞越每日都依法修炼,却再没遇到那种奇怪的情形,修为再无进展,反倒是眼、耳、鼻变的愈来愈敏锐,周围稍有动静即会发觉,甚至能在呼啸的风沙中听到沙鼠钻洞的声音。
俞越还不知道,他已经踏上了一条和天下武修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