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切如常。
沈汐浛照旧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见方泽站在许至深桌前和他正说话。
方泽说的不亦乐乎,斜眼瞟见沈汐浛惺惺忪忪睁开的双眼,调侃道
“哦哟,祖宗,你可算醒了。”
沈汐浛伸了个懒腰,撑着手爬起来,呆呆的看了看周围。
方泽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模样,她就这样天天睡觉还比自己厉害,他还真的有点不服气。
他宁愿相信她是运气,也不想承认她是才气。
他承认他应该坦荡豁达一点,但是他还是依旧忍不住这么恶意的揣度别人。
有些失望自己,又有些嫉妒一般负气的开口
“不过你醒的可真不是时候,下节数学课,肖芳可不会原谅你那65分还没签字的数学卷子的。”
其实沈汐浛是不介意别人讽刺自己成绩的。
本来就是她没用心在那方面,再加上她好像天生对计算有障碍一样,总是算的漏洞百出,所以别人讽刺,她也不痛不痒的。
如果单是他这样讽刺,沈汐浛最多当个调侃,听过就算了,但是她着实被他最后的那声冷哼刺激了。
怎么说。
就像是她沈三水称王称霸的那几年的权威被挑战了一样。
沈汐浛急促的皱眉,眼眸里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眼眸底部漫出浅浅的怒意,杏眸上挑,凌厉又神气的斜了他一眼,樱花一般小小的唇瓣轻启,朝他扔出冷冷的四个字
“关你屁事。”
说完还白了他一眼,干脆让他以为自己只有眼白。
说完便起身,故意绕了一大圈,从方泽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时候狠狠的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疼的方泽闷吭一声,猛的伸出手揉着自己的肩胛骨,呲牙咧嘴的朝许至深骂着,沈汐浛听到了几个碎音,微微回头,昂着下巴,瞥了他一眼,方泽浑身一哆嗦,瞬间噤了声,只敢对许至深做做口型,再不敢出声了。
等沈汐浛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方泽已经回位了。
沈汐浛坐下来,上课铃刚刚好响起来。
肖芳依然是踩着点进来,走到讲台上,视线准确无误的朝沈汐浛那里扫了一眼。
沈汐浛抬头就被这一眼刺到,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没有习惯性的爬下去继续睡觉。
果不其然,上课礼完后,肖芳居然破天荒的扬言要检查上次那张考试卷的签字情况。
乖乖。
她以前可从来没有检查过,所以大家都没有当个事。
沈汐浛还没翻到卷子,肖芳就已经从讲台上走下来径直走到她座位旁边了。
“你的签字呢,我看看。”
沈汐浛一愣,从书包里扯出皱巴巴的卷子,刚扯出来就一把被肖芳夺过去了,她像是笃定她没有签字一样。
沈汐浛抬眼,望着她嘴角噙着的胸有成竹的笑,她真希望自己的卷子是签了字的,这样就可以把她嘴角那该死的笑意击个粉碎。
可是这不是电视剧,希望也只是希望。
肖芳瞟了眼她满是红叉的卷子,冷笑一声
“考成这样还不签字改错,你是没爹没妈吗!”
说完还盛气凌人的把卷子往沈汐浛的桌上一扔。
趾高气昂的转身,走回讲台。
沈汐浛望着眼前飘落的卷子,回想着肖芳的话。
你是没爹没妈吗。
仿佛胸口一直被人埋着那颗她从来都极力忍耐的炸弹,被肖芳一句话瞬间点燃,燃的毫无征兆。
许至深的余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肖芳的话音刚落,他就差点抛弃自己秉持了10年的淡定,差一点没忍住跳起来。
关于沈汐浛家的事,他记得一些,也听说了一些。
沈汐浛是七月六号出生的。
他是七月三号。
她出生的那一天,雨过天晴,东方还隐隐约约的显出一道彩虹,伴随她出生的,还有一声这世界上,独属于沈汐浛的响亮啼哭。
许至深朦朦胧胧的记得,当时刚出保温箱的他,躺在摇篮里,孕妇房里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玻璃。
他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天空。
突然,深邃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耀眼的光芒,慢慢的,变成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变粗。
与此同时,红道的两边还不断的往下垂,一直垂到底空,形成了“桥”的形状。
他心中一阵欢喜,把脸迎向天空,清清浅浅的,若粉彩般,浸染在蓝盈盈的天空上。
大片大片的棉花糖似的云,映在那蓝色的底上,轻轻的拨弄着,拨弄着。
他朦胧的心灵就泛起了层层的涟漪。
那是他一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那一天,是1997年,七月六日。
沈汐浛的母亲丁葭氻是在沈汐浛出生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去世的。
分娩后的女人体虚,汐浛的父亲沈烨那段时间又特别的忙,连着十几台大手术。
他一面照料着汐浛的母亲,一面顾着小汐浛,一面还要应付手术。
虽然有许言森的帮忙,颜蓝又和汐浛的母亲住在一个房间,相互有个照应,但是他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沈汐浛出生第三天的时候,丁葭氻被查出了一种怪病。
怪病来势汹汹,丁葭氻又体虚,病毒趁虚而入,一下子就把她的身体击的溃不成军。
沈烨太过辛苦,她害怕他还要操心自己的病情,她不想在本来就忙碌的生活上雪上加霜,于是串通颜蓝和许言森,没有把自己的生病的事情告诉沈烨,以为没事,过两天就会好。
当沈烨将那些手术完美的完成,当各大报刊争相报道他华佗在世一般的医术,当他享受着所有人的赞许,当所有人以为他会有一个很光明很光明的前程的时候,这个光芒万丈的天才医学硕士,却一夜之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因为,丁葭氻在沈汐浛出生第23天的时候,去世了。
没有人能想象。
当他沈烨,几近完美的完成了最后一个手术,推掉了所有采访,脱下手术服,顶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准备去看看自己可爱的小媳妇和小汐浛,准备跟自己的小媳妇撒个娇诉个苦的时候,看到空无一人的病房,下一秒等在急救室外的时候,到底是个怎样的心情。
破碎。
那一刻,只有破碎。
他甚至都不去怀疑。
如果葭氻的岌岌可危是个玩笑,他还是一样会破碎。
丁葭氻,是他沈烨这辈子开不起的玩笑。
红灯熄灭,那个走出来的医生微微摇着的头,颜蓝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哭声,搭在他肩膀上许言森的手,空气里弥漫着的消毒水味,四周惨白的一切,都是那么碍眼。
他的嘴唇,一瞬间薄凉。
为了丁葭氻点燃的温度,随着躺在急救室里的女人身上的温度一起,和往昔那些幸福一起,一起流失。
他的手,轻轻抚上丁葭氻的眉毛,颤颤巍巍的,抚过眼睛,睫毛,鼻子,嘴唇。
好凉。
寒冷的一寸一寸,侵蚀着他的心。
她睡的可真平静。
若不是她左边的心电图上三条平直的直线,他恐怕要以为她下一秒就要笑着跳起来,对他又搂又亲,笑着说她错了,是逗他的,还会一样的无赖快乐。
可是,没有。
空气里只弥漫着不属于她的安静。
安静的惊心。
沈烨不知道他此时应该干什么,应该做什么,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他只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若不是心脏还在跳动,他几乎就要相信他已经死了。
是所有人都没有猜到的平静。
在许言森和颜蓝的惊异中,他很平静的抱起葭氻,没有哭,没有喊,没有伤心,没有难过,没有一切情感的宣泄。
平静到许言森午夜梦回,只要梦见当时的沈烨都会惊醒。
他仿佛就真的看见了那个痞痞的,坏笑起来比水晶都闪耀,鲜衣怒马,少年风流的沈烨,在看到丁葭氻的尸体时,手起刀落的自杀了,殷红的血液漫漫的流淌着,无边无际的红色生生的刺痛着他。
没人知道沈烨从那以后去了那里,只知道他三天以后回到医院接走了沈汐浛。
然后,关于他们的一切都消失了。
颜蓝和许言森一直在找。
直到偶然有一天,在老院里,看到了沈汐浛。
那个姑娘小小的。
小小的嘴巴,樱花花瓣一样,笑起来,笑意像一条蜿蜒不息的小溪,生生的流淌着。
颜蓝就那么生生的震住了。
那一瞬间,她就确定,她是葭氻的女儿。
于是,就有了他们去老院和沈烨一聚的那一日,于是就有了他们把沈汐浛接过来的这一事。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天。
没爹没娘无疑是硬生生的戳中了沈汐浛。
许至深从来没觉得肖芳说话原来这么难听。
刚要开口,就听见自己的左手边的女孩猛的站起来。
起身的动作太大,椅子摩擦着地板,发出吱吱的响声。
“碰!”
沈汐浛猛的拍案而起。
许至深一愣,侧头看向她。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肖芳也被吓得一哆嗦,走路差点铿锵的栽倒,猛的回头。
女孩是真的怒了。
横眉倒蹙,杏眼凌厉的上挑,唇角抿着,蓄着风雨欲来的怒气。
沈汐浛第一次这么没有思考措辞,没有考虑自己此时是否神气,是否保持着骄傲的姿态,脱口而出
“关你何事!”
充满怒意的声音回荡在寂静无声的教室里。
没有方才怼方泽的凌厉傲然。
此时的沈汐浛浑身仿佛都被最原始的怒意笼罩着。
方泽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浑身渗出冷汗,视线在她和肖芳之间游走,怕是怕,但是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肖芳也没想到沈汐浛这次会顶撞她。
她平时也是这么训她,也是这么训其他人的。
倒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着实被吓着了,却还是维持着在学生面前的颜面和威严
“你叫什么!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难不成你还说不得了!你妈难道没教过你什么是教养吗!”
沈汐浛看着她,眉毛微微上挑着,手上骤然收紧,默不作声的把卷子揉成团,抬手就朝肖芳左边的黑板扔去。
速度很快,几乎是压着肖芳的话音落下就扔出去的。
肖芳楞了,方泽楞了,坐着的所有人都楞了。
连许至深都楞了。
整个教室的空气瞬间被凝结。
身旁的女孩身上散发着强大的气场,身上漫出的戾气,一寸一寸的蔓延着,包裹着教室这个狭窄的空间。
沈汐浛的失态仿佛只维持了一秒,那种孤芳自赏的骄傲就重新归来,仿佛是王者归来一样神气。
微微昂着下巴。
清朗又干净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教室里,声音碰触到教室的墙壁都可以砸出清晰的回声。
“今天我要是不把事情闹一闹,都亏了你的一句没教养!不管你是说我偏激也好,顽劣也罢,都无所谓。试卷没签字是我的问题,按照你的规矩,我把卷子抄50遍。但是今天的事,我绝不会道歉,谁的问题谁担着!”
说罢,沈汐浛凌厉的扫了她一眼,教室是死一般的寂静。
沈汐浛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昂着头,绕过教室的最后,走出教室。
那叫一个神气十足啊。
神气的毫无道理,但是又让人服气。
沈汐浛上一秒还保持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姿态,出了教室了,下一秒就立马歇菜了。
抚着墙壁,靠着墙壁就瘫了。
说不害怕那就是放屁。
顶撞老师在10岁的年龄已经算是做的最浪的事了,估计都可以成为她沈汐浛一辈子的谈资了。
沈汐浛出了教室好一会腿都是软的,颤颤巍巍的爬到食堂呆呆的坐满了一节课才回教室。
回教室一看,空空的,才意识到,哦,原来吃中饭了,又傻傻的下楼去食堂排队打饭。
食堂里,许至深耳边一直萦绕着方泽的声音,他一直说着,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沈汐浛好酷,酷到飞起。
许至深的心里也挂念着那个丫头,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想着接过食堂阿姨打好的饭,朝她微微颔首表示谢意,转头寻找着位子。
看到一道身影,眼眸里突然一闪而过星光。
没有找到位子倒是找到了沈汐浛。
她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许至深把手插在荷包里,闲闲的边等方泽边看她。
那丫头一直是以拿勺子的方法拿筷子的。
总是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其实心里怕是早已波涛汹涌。
现在也一样,看起来还是很神气,其实心里应该怕的要死吧。
想着许至深忍不住莞尔,正好被打完饭的方泽看到,一愣。
许至深现在这样很恐怖啊。
居然笑了。
还没等他看清他的视线到底是被谁牵引住的时候,许至深就已经朝着一个方向直直的走去了。
沈汐浛漫不经心的吃着饭,突然左边放下一个餐盘,她下意识的看去。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许至深。
她的目光突然就柔和下来了,下意识的翘着嘴巴,想开口说什么,余光瞟到方泽,又硬生生的憋回去。
许至深自然随意的挨着她坐下来。
方泽倒是吃惊了,不过也没多想,坐下来就对着沈汐浛够着头,说起话来
“诶诶,你知道肖芳是谁吗!”
语气隐含着些许激动。
沈汐浛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是谁。”
方泽似乎有些不满她云淡风轻的语气,撇撇嘴,继续饱含兴奋的问
“你还记得上个星期那个被你泼橙汁儿的女生不?”
沈汐浛这次听出点道道儿来了。
肖芳,肖逸婕。
“她们俩不会有亲戚关系吧。”
许至深也猜到了,抬眼等着方泽的确定。
方泽这次是真的不开心了。
不带这么机智的!
他本来还想扔个深水炸弹,炸炸他们,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没想到,倒是被他们俩这智商炸震惊了。
瞬间就没了兴致,蔫蔫儿的回答
“嗯,是,我打听到的,肖芳是那姑娘的表姐。”
沈汐浛实在忍不住,发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了声靠!
“其实上次那姑娘是来找肖芳的,说什么他爹妈又吵架了,要肖芳去劝劝,结果,被沈汐浛搞了一顿,简直厉害了。”
方泽看热闹一样的说。
沈汐浛倒没什么太大感觉了,反正都是那些破事。
方泽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猛的向沈汐浛那里凑了凑,突然又兴奋了起来一样,眼睛放着光
“不过沈汐浛!你最近简直越来越酷了!太酷了!”
许至深一听这话,估摸着那丫头又得嘚瑟了,果不其然,侧头就看见那丫头挑挑眉,潇洒神气的笑了笑
“那,开玩笑。”
“诶诶,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听说你以前是住在老院吧,我有个幼儿园同学也住在老院,天天跟我吹比,说什么他们老院有个小姑娘特别厉害,贼彪,人送外号三水哥,我看你也很彪,都可以跟那个什么三水刚一波了。”
这一大段话听的许至深不禁挑眉,原来那个家伙在老院那么出名啊。
沈汐浛抬眼看着他,等自己把芬达咽下去才悠悠开口
“我就是沈三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方泽刚好喝下去一口可乐,被这话雷的楞是看着沈汐浛看了半秒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口气没提上来,被狠狠的呛住了,憋的脸通红,还抬眼看了看沈汐浛。
乖乖啊。
他居然和沈三水同窗了五年!五年啊!
居然还对沈三水冷嘲热讽过,妈啊!
想的他恨不得立马抱拳跪下,高呼三水饶命。
沈汐浛放下筷子,抬手,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就干脆看着他咳,看他咳的还挺带劲,还很好心的伸手,在许至深的荷包里掏着餐巾纸,完了递给他。
等方泽终于咳完了,还有些余惊未了的看着沈汐浛。
沈汐浛已经看得没有兴趣了,低着头,正在许至深的餐盘里扒着瘦肉呢。
这无疑,又是一道雷劈。
许至深居然不生气!
那个有洁癖的龟毛居然不生气!
不仅不生气,还看起来没有丝毫不耐烦,早已停下筷子,任沈汐浛在自己的餐盘里胡作非为的乱扒。
完了完了。
明天出门一定要带一个避雷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