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来到北京生活,已经有十年了。经历了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明争暗斗的象牙塔、初出茅庐的实习期、夺命上级的连环call、神奇男同事的闷骚扰、一年搬四次家的与租房中介的斗智斗勇,她终于过五关、斩六将,在北京安定了下来。
安定,真是个好词。
北京,真是个好词。
她就带着这样的念想从睡梦中醒来。穿好裁剪合体、质地精良的职业小西装,打上粉底、配上微醺的腮红、略施眉粉,抓起她用半个月工资买的prada,向小区外早已等候她的出租车奔去。
师傅,早,到国贸三期。
北京这个城市,效率就是这么高,她与陌生人说话的效率就是个见证。
她关上车门。车很懂事的迅速启动。
突然,就在那一刹那,她蓦然愣住。
再凝神一看,方深深呼了一口气。
原来,前视镜上照映着的司机师傅的半张脸,竟是她曾日思夜想的,他的模样。
他。
她想到他,默默的低下头,淡然的一笑,又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一切好像那么遥远,又好像在当下的情境中,那么的近,那么的触手可及。
是啊,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次“相遇”,她可能不会是现在的她。
她也许会成为一个更好的她,她皱了皱眉头,但也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车窗上的风景,像定格的照片,一帧接一帧缓慢地在她眼前飘过,在她脑海中飘过。
堵啊,师傅无奈地拍打着方向盘。
“毒赌堵”,她早已习惯了。记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有一次在刚修通的大环线十号线上,挤了五次才勉强登陆车厢。刚站稳,母亲给她初入职场的礼物,一个黑色小包的包带,就在推拉挤蹭揉中被活生生的弄断了,一同她骄傲的尊严。然后,在经济危机严寒后的那个冬天,雾霾降临在初雪的冬夜,从此她在北京有了除大姨妈之外的一个特别忠诚的会定期拜访的新朋友。
还好,她在北京有家了,可是她知道,有几个外地人真正将这里当做归属呢?赌上自己的青春和未来,赌上自己的家人和他们的积蓄,赌上自己所谓的爱情和理想,赌,都赌上。别人都可以赌,她为什么不能呢?想到这里,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恍恍惚惚,车已至目的地。
谢谢,礼貌的付款、告别,她没有抬头看司机一眼,急速的下车,又像仓皇的逃离。
步入大厦,快速刷卡通过门禁,踩着她七厘米的亮漆色高跟鞋眨眼间便噌噌噌的跳进金碧辉煌的电梯,她现在的工作节奏和压力是国际化的,每天需要伴着音乐和指挥不停地旋转,可她现在在脑中偏偏又没有思考项目上的事情——
自问,茫茫人世,滚滚人流,为什么有时候只是一瞬间,人就会陷入到另一方世界?
二
光阴回转。周围的一切都无声了。
她好像透过快凋谢的银杏树的叶子看到了那道光,那道短暂却深深镂刻于时光中的白光。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女孩,高高的扎着马尾辫,背着一只米黄色的单肩布包,茫然无措、自尊好强,经常沉溺于自己的主观小世界。她做自己的导演,做自己的演员,亦做自己的观众。时光静静如水,仿佛一切在钢制的齿轮中严丝合缝的运转,又时时有跳闸抛锚的嫌疑。
那一年,秋天实在太冷了,冷到骨子里。窗外的雨淅沥沥的下着,无情的敲打着窗户,也肆意的践踏在她的心里。雨季,是危险的。也许,她只是墙角边上的铃铛草,需要一丝温暖的阳光;流浪在沙漠里的小怪兽,需要一滴甘甜的露水;或是,一个走在悬崖边上被泥沙冲卷下去的人,需要一颗救命的稻草。
主角不都在这时出现吗?他就在这时出现了。
平淡无奇的开场白,平淡如常的流水日月,乏善可陈。她以为一切都会依旧如常,除了暗自加码的更加变态的努力。
然而,却在一个被无意提及的瞬间,有束光悄然猛烈地,改变了一切。
是的,她感到了被拯救。
是不是每一个女孩,都渴望被精心照顾,被用心呵护,被认真对待。反正,无论如何,她莫名其妙的陷入了那个她认定的世界,悄无声息的,轰轰烈烈的。
她开始关注他的言谈举止,他的每一次表情甚至眉宇间的思索。
她开始关注他的衣着装扮,顺便在每日出门前向镜子里收拾的干净利落的自己微笑。
她以为他是世界上最温暖儒雅之人,所以她也要用最怡人的方式对待他。
她在人群中用目光热切地追逐着他的身影,然后在将要被撞见的一刹那将眼神漂亮的闪开。
她认真编导着准备和他说的每一句话,为他若有若无的回应感到欣喜若狂。
她感到深深的自卑,既想最真实的自己被接纳,却又想用伪装的最漂亮的自己博得他的欢心。
她不由自主的走神,毫无目的的傻笑。
她感到嫉妒之火中烧,又欲言又止,将辛酸暗藏。
谁的年少不青春?谁的青春不飞扬?谁的飞扬不荒唐?
她渴望一个专注的眼神,一个肯定的回答,一个温暖的拥抱。
得寸进尺,谁不贪婪?
三
就像那个年纪的男生,爱读王小波一样。
女生,大都爱读周国平。
席慕蓉也是她的心头好。只不过,她不敢,不敢读女人的作品,那分明就是强化了自己更加女人的心迹。
自己怎么好意思承认呢。更何况,未来的她还要像男人一样闯天下呢。
小时候,家人就告诉她,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闯四方。
她是一个好女孩,可倔强如她,巍峨的宏大的远方正向她招手,似锦的前程正向她招手,无限的未来正向她迎面走来。无限可能的年轻,可以肆意的挥霍。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谁,变成什么样子,可是世界这么大,一定要去看看。
就是为了,为了一个更大的世界。
那么,他呢?
如果相遇是偶然的,分别就是注定的。
那日午后的阳光异常灿烂,寂静的夏日,天空湛蓝如洗,空气中略有些烦躁,周围的一切静默如昔,偶有飞机飞过留下的痕迹,在天空中留下一道很长很长的白烟,又慢慢的消失至无处寻觅。
她看着他迎面走来,她也缓缓的向他走去,每一步都迈的格外凝重、略带迟疑。
她应该和他说什么呢?
他会对她说什么呢?
她会像无数次想象中的那样,抱着他大哭一场吗?
他会推开她吗?
我走了。再见。
嗯,再见。
再正常不过的擦肩而过,未有片刻驻足。
说来好笑,世间人,大多不都是萍水相逢吗?谁又是谁的曾经,谁又是谁的一定?更不要说,唯一了。
都是过客。
给自己留一个美好的念想吧。她闭上眼睛,尽量没有泪水,然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