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间四月芳菲未尽，桃花阁外桃花初放。十里烟霞氤氲而绚烂，时节正好，天际线总是透着淡粉流光。我常常爬到阁顶，趴在窗边，遥望山下万千灯火。
桃花阁临山而筑。往南，是帝都洛城；往北，是去往邻国沧澜王朝的必经之路，日日车马络绎不绝。听慕神人说，皇上决定发动对沧澜的战争，无怪乎这几天空气中都流动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我使劲抽了抽鼻子，努力从中辨识出桃香。托慕神人神力之福，桃花山上总有那么几株早熟的桃树提前结果。每年我都妄想偷几个一饱口福，可惜慕神人从来寸步不离，禁止我摘桃子吃。
我以前好像吃过一次仙桃……吧，总之味道不错就是了。不过印象中似乎有那么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足尖点在树梢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鄙夷又无奈。舌尖桃肉清甜鲜美的味道还萦绕于心，我却怎么也记不起少年微笑的脸。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绝对不是师父！老淫贼慕神人皮相不错归不错，但他归隐一千年也练不出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啊……
“小久，小久你在吗？小久，小久你在吗？小……”通讯器七星仪哀怨的歌声硬生生粉碎了我的“伤春感秋”，师父用自己的声音录上去，目的就是随时摧毁我的神经堡垒！我满腔怨念用力按下七星仪表面通话按钮：“有话快说，有第十六个字母快放！”
骂完我觉得自己知识面又广了一些……过路有学问的留学生都这样骂人，嗯，感觉就有范，师父还听不懂。
慕神人幽怨地哀叹：“小久你越来越不听为师管教了，为师情何以堪……”
最初认识慕神人我还对他有那么一丝畏惧，因为我是妖，他是捉妖师。后来我受伤被慕神人救下，慕神人一直好吃好喝的供奉我，天长地久也就混熟了。对熟人我毫无顾忌，并且他在我眼中就一神棍，我强迫慕神人收我做徒弟，从此正大光明的赖在了桃花阁。颐指气使和不耐烦蒸蒸日上。
我有点心虚又有些愧疚，语气放柔了些：“慕神……啊不，师父，有事么？”
慕神人声音正经起来：“是这样的，我最近要出山帮皇帝陛下带兵北上，无暇顾及桃花山，阁里大小事务你或者湄央处理好了。还有就是……”
每次临别都一堆废话。我不耐烦地打断慕神人神侃：“知道咧知道咧，月圆之夜时给湄央封印熬药什么的，我记得清楚着呢。你多久回来？”
“一个月，攻破沧澜皇都。为师讲求闪电战。”慕神人得意扬扬地在帝都某个角落夸口。
恰逢湄央推门而入，我转头向她确认：“湄央，慕神人打过仗吗？”
湄央眼波流转，掩唇轻笑道：“皇上又邀他出山了呀，国师可真是块珍宝。”
“‘又’？”我灵敏的听力捕捉到这个词，看来慕神人没蒙我。我再转头看七星仪，通讯已然断开。慕神人一如既往不想和湄央交谈。
既然救下了湄央，又为何对她视若无睹？我不懂慕神人对湄央特殊的情感，只觉得当他凝视湄央时都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对慕懿来说，刻骨铭心的人。
想到这里我微微有些头疼，轻按眉心。按说我跟在慕懿身边也得一百多年了，却不记得湄央为何而来，我又为何受的伤。唯一的解释大概都在那段被遗忘的记忆中，那抹绝代风华的少年身影。
湄央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眸中几分怅惘：“许久，你说，国师他是不是很讨厌我？七星仪他只给了你，却从来不与我告别。”
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觉，好像朦朦胧胧地接触到一点大人的世界了，难道湄央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么？好玄妙啊……我静静听着湄央幽怨好似受气小媳妇的倾诉，默默记在心里，将来好用作经验。
最后湄央轻叹：“许久，你不明白。”
我仰头看着比我略高的湄央，她精致的眉眼晕开在流云千变的背景下，清丽绝华。她也不明白，我其实，一直都嫉妒着她啊。
湄央抽身离去，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半响，七星仪中低低地响起师父的嗓音：“许久。”
“在。”
“还有一件事，明日顾家二少爷来桃花阁做客，好生招待。”慕神人低沉的声音微有些疲惫。我相信他听到了湄央的那些话。我犹豫了一瞬，忍不住开口道：“师父，湄央她……”
慕神人自顾自说下去，好似我从未打断他的话：“…那顾家二少爷，千万别让他靠近禁地。还有你也是。”
“禁地”指的就是那桃子早熟的地儿。我撇撇嘴，不以为然道：“知道啦知道啦，师父那少爷叫什么名字？”
慕懿轻叹：“顾昔年。”
这个名字一定承载着无数繁华哀伤的过往，不然我为何会感到那一股几乎将我淹没的、巨大的悲伤。
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潮流翻涌。没顶之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