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荒漠上,几道黑烟冲天而起,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随风飘荡。刚刚经历过生死厮杀的临时营地早已不复存在,重骑兵和弓箭手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几堆尸体在不断冒着黑烟。
其中一堆尸体突然动了动,慢慢的,一只满是血污的手从尸体间伸了出来。这只手费力的推开几具尸体,一张脸从中探了出来,这是卫陵的脸,他没有死,他还记得马三临死前的命令,留着自己的性命,因为还有人要他去照顾。
耗尽了浑身气力,卫陵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行走了几步,随即就跌坐在地上。
卫陵的身上至少插着十支铁头箭,奇怪的是,大概一半的箭插在他的左胸口上,还有一半的箭插在他的右手臂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刺猬。
人的心脏位于左胸口,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一个人的左胸被射了五箭以上,即使是修道者,也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卫陵却没有死。
他大口的喘了几口冰冷的空气,低头看看左胸上的箭,再看看右手臂上的箭,喃喃说道:“将军,你怎么知道我的心脏不在左边?”
可惜,马三不可能回答他的疑问了。
卫陵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盘旋着的秃鹫,知道过不了多久,这些食腐动物就会落下来,享受它们的美餐了。如果自己不想成为这些秃鹫的腹中食物,必须尽快的离开这里。
卫陵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他抖抖索索的在怀中摸索着,一会儿便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那张残破的纸片,看着纸片上新增加的两个圆圆的小洞,点点头,把纸片重新放入怀中。
深深的吸了口气,卫陵再次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在尸堆中找到一杆还算完好的长枪,权且当做拐棍,迈着缓慢的步子朝着南方走去。
……一个月后,北胡人无法突破帝国的坚固防线,不得不将大部队撤回草原,只留下小股骑兵和帝国周旋,潼城、阳城和镇北城也恢复了战前的平静。
镇北城,大炎帝国的一座雄城,它是帝国的北方边境上最大的城市,也是抵御北胡入侵最牢固的根据地。
一百年前,帝国和北胡交恶,北胡人屡屡入侵,北胡仗着铁骑的机动性强,四处劫掠,常常让帝国军队疲于奔命。而彼时帝国正与南方的齐国进行生死大战,难以抽身,这也让北胡人有恃无恐。
当时的帝国大将军李通,认为帝国两线同时作战,很难持久,便力排众议,在死亡荒漠的南部边界修筑了潼城,再往东三百里修筑了阳城,在两城南方两百里处修建了镇北城。三座城成品字形锲在帝国的北部边界上,牢牢的掐住了北胡人南侵路线的咽喉。
随着一百年的发展,守城军民的不断修复和加固,再加上大量移民的涌入,三座城市愈发的坚固和繁荣了,甚至连帝国北方边军的大本营都搬到了镇北城中。
这一天,是镇北城的大日子,因为这一天是帝国北方边军大都督、镇北将军李显奕的独女李思思出嫁的日子。
帝国一品大都督、镇北将军的女儿出嫁,自然是大事,而且传言李思思国色天香,乃是少见的大美人,这更加激起了无数人的好奇心。当然,如果仅仅是将军的漂亮女儿出嫁这等理由,也不至于让镇北城万人空巷,能让接亲队伍必经的平北街挤得水泄不通的原因,应该是李思思要嫁的人——帝国当今太子林程晖。
宽阔平坦的平北街早就清扫干净、鲜花铺地了,而街道两旁挤满了兴奋的人群,似乎要接亲的人不是太子,而是自己。
大炎帝国以武立国,崇尚武力,没有其他诸国那么多繁文缛节,即便是娶亲这等大事,规矩也是极其简单。男方亲自带着接亲队伍来到女方家中,经过几道简单程序,便能带着心爱的人回家了。不过下至普通百姓,上至皇家娶亲,都得按照这个规矩来,所以今天太子林程晖必须要亲自接亲。
“来了来了!”早就等得有些焦急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接亲的队伍终于出现在街道的远处。
太子林程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身大红色的长袍,显得很喜庆,但是略显苍白的脸色怎么也找不出高兴的痕迹,和周围兴奋得尖叫起来的人群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毕竟是皇家娶亲,而且娶得是太子妃,所以迎亲的排场极大、接亲的队伍极长,以至于花轿已经到了镇北将军府门前,队伍的尾巴还拖在平北街上。
镇北将军府门前比平北街更加拥挤,虽然有不少军士维持秩序,但是无奈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林程晖有些厌恶的皱皱眉头,在将军府门前下了马。他似乎对这么多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感到有些不满,但实际上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大炎帝国立国之初,便吸取了前代诸国灭亡的教训,倡导广开言路、言论自由,再加上民风彪悍,只要是不涉及造反、毁谤皇室的言行,似乎就没有帝国百姓不敢说的话。
既然是将军嫁女、太子娶妻这等美事,不仅吸引了镇北城的各色人群,就连平日最为下贱的乞丐也混迹于人群之中。
一个年轻的乞丐看起来非常的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而他在人群中也的确是被推来搡去,似乎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乱糟糟的头发就像是一个被废弃了三年的鸟窝,破烂的衣物完全不能遮蔽身体,而事实上他的身体也没有什么需要遮蔽的,因为他的身体和脸庞满是黑色的污渍,如同几个月没有清扫的地面,但是他的眼神很明亮,非常的深邃。
这个乞丐……哦不,我们应该叫他卫陵,用一种很直接的、近乎于大胆的眼神盯着林程晖,这眼神中没有其他的含义,只有一股凌厉到了极点的杀意,仿佛只有将林程晖千刀万剐,才能消解这眼神中的杀意。
没错,卫陵非常想杀了林程晖,他坚信他们在死亡荒漠上遭遇到的埋伏,是太子林程晖的杰作,可是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只能将自己的杀意融进眼神之中,而不敢真正的冲上前去杀了林程晖。因为林程晖的身旁有两个中年修道者,他们的身后都背着一把剑鞘,剑鞘里就是让人闻之色变的飞剑。
林程晖准备跨入将军府的大门,他突然感到有一丝不自在,感到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锁定了自己,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太子林程晖慢慢的转过身来,但是那股杀意马上就消失无踪了。林程晖只看到无数张兴奋得充血的脸孔,无数条激烈挥动的手臂,无数张不断喷出泡沫星子的嘴巴,他感到头昏脑涨,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林程晖转回身走进了将军府,去完成他应该完成的娶亲程序,然后带着李思思回到帝国首都炎城,继续和二皇子林佑怀争夺那张只能容下一个屁股的椅子。
大炎帝国北方边军大都督、镇北将军李显奕正端坐在椅子上,他很高兴,眯起眼睛笑呵呵的看着正跨过门槛的太子林程晖。
李显奕是帝国名将李通的后人,他继承了李通虎背熊腰的身材,也继承了李通高超的军事才能,当然最重要的是继承了李家的权势和财富。在镇北城、在北方边军,甚至是占帝国四分之一领土的北方三郡,李显奕都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在帝国北方,他的话甚至比圣旨还要管用,当然,李显奕是绝对忠诚于帝国皇帝陛下的,不然再大的权势和财富也只是皇帝一句话的问题。
李显奕靠着庞大的家族势力和卓越的军功,才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信任与赏识,才能坐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如今他和皇帝之间即将搭建更加稳固的关系——儿女亲家。他相信以后和皇帝的关系将会更加密切,哪怕皇帝驾崩了,他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虽然帝国上下都知道李显奕是标准的太子党,但是林程晖看着大厅上首端坐的李显奕,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厌恶和烦躁的神色,不过他掩饰的很好,跨进大厅之后,他的眼神恢复了正常,像一个真正的新郎官那样朝着李显奕走去。
“拜见岳父大人!”林程晖走到李显奕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呵呵呵……免礼免礼……”李显奕笑的眼睛几乎就要眯成一条缝了,他伸手虚请林程晖起身,这时早就有在一旁伺候的侍女扶起了太子。
这就是迎亲的规矩,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哪怕你贵为当今太子,要讨老婆也得这么做。
这个时候,大厅外的礼房先生开始唱礼单了,这也是迎亲的规矩之一,也是比较隆重的项目。
礼房先生必须用极其中正的声音将男方送来的礼单一一唱出来,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唱歌,而是用类似于唱歌的腔调把礼单上的聘礼念出来,声音必须宏亮,能让府门内外的人群都听清楚那是最好的。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大户人家娶亲,都很重视这一环节,因为从唱礼单的环节中就可以体现出男方的家境情况,礼单越长、唱的时间越久,越说明男方家境好,那么女方家人也就越有面子的。
林程晖和李显奕在大厅里寒暄了几句话之后,便有侍女带着林程晖到专门的房间休息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礼单不唱完,新郎官是不能带走新娘子的。帝国皇家娶亲,这个礼单会短吗?光看迎亲的队伍长度就知道了,如果要等到唱完礼单,还真不知道要等多久的时间,所以一般富贵人家嫁娶都会为新郎官准备专门的房间休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