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坐在公园长椅上的那位少女似乎被南诺斯吓了一跳。
也极有可能是被这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手推车的影子吓了一跳。
她倒吸了一口气，身子往后缩了缩。
清晨四点，这条街上连个路灯也没有，只有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和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运河而已。这两处光氤氲在运河旁，提供不了什么照明作用。南诺斯纵使眼力再好也有点力不从心，刚才也不过是靠着手推车上挂着的油灯才勉强看清她的人影罢了。
想必少女也是一样的。
好在少女很快恢复了平静，偏了一下头，出声问道；“你好，这么早……呃，是有什么事吗？”
“呃……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一下路，请问市场在哪边？”
“市场啊。现在天还没亮，指路也不太好指，我就顺路带你过去吧。”少女似乎是要缓解这份尴尬，咧嘴笑了一下。
“啊，顺路吗？好……谢谢你。”
“不客气。”
南诺斯把手从车把手上放了下来，抹了抹裤子，像是要把手心的汗给擦掉。
少女走在了推车的左前方，出声问道：“你不是新月人吧，外地人吗？”
“恩，算是吧……”南诺斯偷偷地叹了口气。
南诺斯有些懒得解释。这几天又是“穿越”又是“失忆”，让他有点疲劳。在旅店工作时还经常因为自己与新月人差别极大的五官和发色而被询问来历，本就不擅长扯谎的他在这几天里可以说过得是身心疲惫了。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实在没有解释的必要。
“……什么叫算是吧，这种事情还会有什么不确定的吗？”她皱了皱眉。
“嘿嘿。”南诺斯只好傻笑着搪塞过去。
少女当然也没再问下去，毕竟她是名矜持的少女，自己先开口本就不太合适了。要不是眼前的这个人的衣着打扮和他的独特气质有一种特别的反差感，她才不会与他主动攀谈。
没能得到正面回答的她似乎有点不满。她使劲地吸了下鼻子，然后张开小嘴呼了出来，炽热的呼吸遇到冬夜的凉意便化作了白气。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
“呃，这夜色下的运河可真美啊。”南诺斯继续漫无边际地寻找着话题，“呃，你的眼睛真是漂亮，是那种纯净的湖蓝色，和宝石一般……我以前从未见过。”天色太暗，南诺斯有些看不清楚前面少女的容貌，只对那双眼睛的印象比较深刻。
“咳——”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奇怪赞美给呛到了。
这段赞美的时机实在是太奇怪了，完全不着边际，蠢得令人感到好笑。
她转过头去，瞥了他一眼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说到底，运河和自己的眼睛颜色，有什么关联性吗？
“呃，我其实不太擅长和女生交流。但是我工作的地方有人告诉我，碰到异性，只管赞美就好了。所以我就……”南诺斯摆了摆手。
“噗嗤……”少女忍不住因为他的耿直而笑了出来，驻足了片刻，她回答道：“不过话说回来，比起我这种新月人常见的蓝瞳，你的瞳色才是与众不同呢！像你这样黑色的眼睛，我还是第一次见。”
南诺斯惊讶道：“啊？这么暗你都能看得清楚吗？”
“……是啊，因为本来就是黑的嘛。”
“……可是没有光线的话，什么都是黑的哦？”
“……是哦。”少女感觉这个人说话说得蠢到家了。
南诺斯似乎察觉到了少女语气上的变化：“……啊啊，其实在我们那里，大家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恩？所以，你到底是哪里人啊？”她又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想说就算了。”
“哈哈，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南诺斯又傻笑了几声，“那你肯定是正宗的新月人咯？”
“是啊。”她摇了摇头，“别提这个了，什么正不正宗的。话说，这天还没亮，你这推着车子去市场是要采购食材吗？”
南诺斯还被少女上一句话弄得有些迷糊，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啊，我在橡木旅店工作……也不能说是工作吧，总之各种原因，我暂时住在那里。”
“果然您是刚来到银月城的外地人吧——橡木旅店这个名字只有他们店家自己才会这么叫，毕竟那也同时是远近闻名的‘黑店’啊。”
“啊？呃……虽然从我个人的遭遇上来讲，‘黑店’这点倒是不假……不过我们这里饭菜可口，食材新鲜，定价或许稍高一些，但我觉得也没有什么问题吧？”南诺斯不自觉地推销了一番。
“是啊，就是因为那里味道确实不错，环境也很好，所以才得到了这样的‘美誉’……”少女放慢了脚步，走到了南诺斯的身边。
靠近了对方后，少女突然隐隐察觉到南诺斯身上正散发着与众不同的精神力波动。她有一丝惊讶，随后开口问道：“奇怪，你是施法者吧，为什么要在那家旅店打工呢？”
“呼——莫非我遇到的女人都对精神力波动很敏感吗？”南诺斯有点无奈。
“什么，你还见过其他施法者吗？……啊，因为我是一名元素使，半吊子的那种，所以才感觉到了你身上的精神力波动。”少女笑了笑，“当然，这是靠近了才发现的，因为我不是很厉害啦……”
“原来如此……元素使？”南诺斯对这个没听过的新词汇嘟哝了两句。
“恩……等一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恩？什么问题？”南诺斯中断了刚才的思考。
“你为什么要在那里打工呀？”
“这个啊……这个也是一言难尽。”南诺斯又在试图糊弄过去了。
少女腹诽道：“真是神神秘秘的。”不过她也没有追问他人秘密的嗜好，就没再问下去。
两人在穿过了一条老街后，抵达了一片广场，视野豁然开朗起来。
“前面就是大教堂了，我们再直行穿过两个街区就能看到市场了。虽说走这边稍微近一点，但如果在白天的话，你可不能把手推车推到这里的哦。这里是禁止摆摊的……你这种货车也不行。”少女指了指前面那高大的建筑。
南诺斯抬头望去，一座高大的圆顶建筑赫然矗立。古罗马式的神殿立柱分立两端，中间则是厚重的木质雕门。教堂前的广场由白垩石砖拼接而成，广场中间是一尊精致貌美的女性雕像，反射出淡淡的月白。建筑风格给人一种亲切自然的气息，但整体望过去却给人一种神圣庄严的震撼感。
“你知道吗，这座银月城是新月最大的城市，据说现在有两万多人居住在这里呢。而这座教堂则是新月第二大的教堂，圣风大教堂。”少女想起南诺斯的外地人身份，解说了两句。
“等等，教堂？”南诺斯诧异道。他刚才还在惊讶于这所建筑的大气磅礴，一时没把少女的话给听进去。
“您第一次见吗？所以说，你是哪里人啊，到底……”
“呃，教堂我确实是第一次见。”这个问题上，南诺斯不打算否定，“我初来乍到，对新月的风土人情还不是很了解……所以有个问题，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您吗？”
“怎么了？你问吧。”
“——新月人，都有信仰吗？”
“当然啊，风神赐予我们一切，所以新月人都是风神的信徒。”这话说完，少女双手合十。
提到风神，少女似乎有些滔滔不绝：“风神是神佑之地最强大的神灵之一，是掌管大气、生命、自然和时间的神，是四位一体的神，也是近千年来庇佑新月这片土地的守护神。”
“神……吗。恩，其实我是无神论者呢。”南诺斯苦笑一下。
少女皱了皱眉：“恩？什么是无神论者？”
“无神论者就是……不相信神灵存在的人啊。”
“啊？”少女比南诺斯想象得还要惊讶，“你等一下……如果你说你没有信仰，我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你竟然不相信神的存在，这也太奇怪了吧，我无法认同。”
“因为神就是不存在的……啊？”南诺斯把自己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随口说了出来。
“你给我过来一下——”少女突然伸出手来，把他的手从车把手上拽了下来。
“去哪？”
“教堂。”
“为什么？”
“你不是，你不是不相信神吗？那你就亲眼看看啊，神迹什么的。”少女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南诺斯感觉着少女手心的温度，精神力的波动开始不自然了起来。
似乎没办法挣脱啊……他心想。
走到广场中心，少女突然松开了手，有点欲言又止，似乎是对刚才自己过失的行为有些在意。
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南诺斯问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这么早，教堂开着门吗？”
“这个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后门进去。”
少女指向广场背后。刚刚南诺斯因为天色昏暗而没有发现——那圆顶建筑貌似只是教堂的冰山一角，真正的主堂还在更加后面的位置。
“我说，我的推车……”
“那个没关系啦，大不了我赔你一辆就是了。”
其实南诺斯是怕晚回去而给旅店添麻烦，不过这少女突然如此强硬，南诺斯也一下子拿她没办法了。
况且他自己也对教堂和神灵有一些好奇。在光复帝国，帝国明令禁止神灵崇拜和偶像崇拜，因此教堂这种建筑形式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魔法师们早就证明了“神并不存在”的事实，这种常识就连小孩子都知道。所以对他而言，一座“活着的教堂”已经足够引起他的兴趣了。
教堂的占地面积似乎比刚刚路过的那座广场还大。在沿着教堂绕了大半圈之后，两人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入口处。
“走吧。”
“我们就这么进去？”
“你说什么蠢话呢，我就住在这里，进去有什么不行的？”
“哈？”
南诺斯没想到眼前的少女竟然住在教堂之中，不禁想到：莫非她是修女吗？印象中，教堂中的女性是叫“修女”这个词的吧……
等一下，刚才还没有察觉，不过少女的服装确实与平民百姓不太相同。自己在旅店也算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了，但却没见过有什么顾客穿着像她这样整整一套纯白色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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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教堂的后门进入了教堂内部，穿过了空无一人的回廊与庭院。最后，少女把南诺斯带到了一处房间的门口。
她扣了扣门环，才发现门没有锁。
“主教……”
少女还没说完，房内便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进来吧，我的孩子。”
少女偏过头看了南诺斯一眼，然后推开了门。
南诺斯立刻好奇地向内张望。
门内是一间十分平常简朴的居室，家具很少，除了桌椅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神龛上摆放着的金灿灿的女性雕像，看上去十分贵重，和广场中心的巨型雕像雕刻得完全一样。仔细一想，似乎自己在那旅店的仓库里也看到了相同造型的女性雕像。
主教背身站在神龛前。他的身体明明挡住了雕像，但雕像释放出了特别的存在力，如同穿透了他的身体一样，让南诺斯一眼就发现了它。
“这位是？”主教回过头来。本以为主教是位皓首苍髯的睿智老者，没想到竟是一位长相端正、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这位……啊，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女问道。
“我叫南诺斯。”
南诺斯下意识地冲着主教低了低头。
主教打断了一下：“恩，你来自哪里？”
“呃。”本来南诺斯就想糊弄过去，但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让他接下去说出了事实：“我来自圣山之北，光复帝国。”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对劲。
怎么回事，为什么刚才突然就说出来了，我明明不想说的……他心中直冒冷汗。
“果然呢……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主教回过身去，那种莫名的压迫感顿时从他身上消失了。旁边的少女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圣山之北？”
“恩……这还是用你们的话说的。在我们那里，那座山脉被称为横贯山脉。”
“不是不是……天啊。”
南诺斯已经猜到对方有多惊讶了——至今他还没有听说过谁能够活着穿越横贯山脉的。
“你为什么要带他过来？”主教问道。
“他不相信神明的存在，但神明确实是存在的。”少女低下头，露出一副虔诚的表情。
“神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信仰是否坚定。只要我们有信仰足够虔诚，神灵就不会抛下祂的信徒。”主教低下头查看神龛上的雕像，继续道，“不过，一个人的信仰也不是可以轻易动摇的东西，你无法让一个信仰有翼之蛇的羽翼人来转投信仰风神。无神信仰也是一种信仰，对吧？”主教的这番话，不知道是在对南诺斯说，还是在对少女说。
“确实如此。”少女手抚胸口，表情越发变得虔诚起来。
不过南诺斯感觉，其实少女并没弄明白主教的意思，当然他也没弄明白。
“南诺斯少年。你是一名施法者吧？那来自圣山之北的你，是否知道‘神术’这种东西呢？”
“神术？”南诺斯茫然道。
“神术顾名思义，就是神明的术式。我们通过对神灵的信仰，建立信仰上的连接，从而借用神的一部分力量，并将之显化出来，这就是神术了。”少女回答了他。
南诺斯细心地听着，他从未听过这样有趣的法术解释。
“少年，你不妨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当你踏入教堂的那一刻起，我便在你的身上，施加了一个神术。”
“什么？”南诺斯大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