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这一天，天色有点乌青，像是洒了一抹草色。
雨，不知何时会落下。
薛尧在益州城东城门见到韩文时，刚刚到了巳时。
薛尧骑着一头半人高的灰毛驴，驴臀上放着一把枯叶色的油纸伞，屁股则感受着驴背的粗糙和温热，一时间，不觉想起小时候在田埂上骑牛的童年趣事…
“大郎，来的真早。”韩文远远瞧见薛尧，便挥了挥手。
薛尧打量过去，顿时有些庆幸。
昨日与李氏说起要去密山书院踏青的事后，李氏便匆匆忙忙翻出了一件薛望京曾穿过的圆领袍衫，依着薛尧的尺寸连夜改了一通，今早又去冠子铺替薛尧挑了一件黑色的高冠细纱幅巾，一番打扮下来，配上薛尧一二十年老实巴交的学生气质，乍看起来，倒是像极了一个不知柴米油盐的清贵读书人。
薛尧原来还对这样的面子工程并不上心，但今日一见韩文的文人打扮，他立即觉得李氏果真有先见之名，若是他一身市井里干活不累的短衣紧腿的打扮，估计到了那密山书院的诗会上，能被四周的眼神鄙视死。
等到韩文牵着两头毛驴走到近处，薛尧不禁一愣，盯着韩文身旁的一个白面襕衫小生，疑惑道：“韩二弟，这位是…？”
韩文登时神色犹疑，支支吾吾起来，忍不住看向那小生，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薛尧心下奇怪，虽然和韩文接触不多，但也明显可以感觉其为人比较孤傲，能让他对这小生露出有些类似于敬畏的情态，也委实不易了。
薛尧也看向那小生，突然间，却恍然觉得有几分相熟，可偏偏又说不上来。
不曾想，那神色似乎有些扭捏的小生忽然一个‘凌波微步’，竟是似小女儿态般的跳到薛尧身边。
薛尧一阵错愕，哪知，这小生居然更加毫不客气的一把搂住薛尧的臂弯，那如温玉般的嘴唇蓦然一张，竟是兀的吐出女儿家的腻歪声音道：“薛家大兄，我是彩娘啊！”
彩娘？
薛尧惊得险些倒了一个趔趄，喂，你一个女儿家喜欢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也就算了，可你也别打扮成男儿模样，再抱着我的手啊…
可这真是韩彩娘？
薛尧不由得一凝目，细细在韩彩娘的圆脸上打量起来，幻想着那一日在韩家见到韩彩娘时的青纱裙装束，别说，还真对上了号…
进出城门的行人们注意到这一幕，只见两个读书人打扮的男人，四目相对，深情对望…噗，纷纷大叹世风日下。
“咳！咳！”
韩文连忙重重的提醒了两声，又冲着韩彩娘低声喝道：“成何体统！”
可韩彩娘却忽然哼了一声，搂着薛尧的手臂愈发紧了，回敬道：“这里可不是家中，且今日我可是你的远房表弟，远房懂不懂？就是你管不得我！”
韩文被彩娘说的哑了言，只得无奈的摇摇头，像个小怨妇般细声道：“我知你想念大郎，可你也不能扰乱街道秩序啊。”
韩彩娘一愣，扭头看向左右对她行注目礼的路人们，登时羞了脸，慌乱下这才松开了薛尧的手臂。
薛尧不由得暗松了口气，再搂下去，‘西锦瓦薛先生’正经好男儿的牌子可就砸了…不过他的眼中忍不住地闪过了一些疑惑。
在他看来，这韩文像是怕极了韩彩娘，恐怕就是面对其父韩应也不过如此。而且，这韩彩娘表现出来的性子，也好像太活泼了些，完全打破了薛尧对她的温婉小娘子的印象。
再看向韩彩娘这真假难辨的男儿装扮，不禁恶趣的嘀咕道：“莫非这韩彩娘是个女儿身，男人心？”
若真是如此…想起韩彩娘方才搂着自己的亲热劲，薛尧登时一阵恶寒。
可怜咱们的韩彩娘，如果知道自己的偶像薛尧这般思想，估计得气得自沉细娘河了。
………
不到两里的路途，一路上韩彩娘对薛尧实在太过热情了。
薛尧十分尴尬，弄不明白韩彩娘对自己的亲热劲究竟源自何处，又不好询问，总觉得这个韩彩娘有点‘不正常’，只不过，情绪却是渐渐被她的笑脸感染了。
于是，两人便讨论起三国演义的情节。
薛尧在寒食节前便将三国演义的全部稿子都交与了韩应，韩彩娘因此便有机会提前看完了三国演义。
韩彩娘极为喜爱貂蝉，便询问起薛尧貂蝉最后的结局。
薛尧自然也是不知，三国演义本就不曾提及。但薛尧乍见到韩彩娘这般的活泼小娘子，心里也是十分亲近，便编了一个善终的结局：只说吕布被杀后，曹操怜貂蝉曾为国除害，便准貂蝉出家为尼，从此青灯古佛长伴。
韩彩娘对这个结局不免唏嘘感慨，但神色也算明朗，并没有不悦。
“叫我写，我定让貂蝉助…不，那吕布、曹操、刘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恩，还是孤身一人寄情于江湖的好！”
韩彩娘忽然有些落寞，一代奇女子，在三国演义里竟是再无好去处了。
韩文在一旁想要嘀咕，但却强忍着憋住了。他想说，刘备其实还是不错的，至少和诸葛亮这一对君臣实在是明君贤臣的典范。
薛尧暗自则叹了口气，貂蝉之形象塑造，丰满而完美，但终究是个女儿家，总不能喧宾夺主，抢了三国演义里男主人公们的戏份。
这终究是一个男人的世界。
纵是李清照、朱淑真这等大才女，却也不得不嫁了个臭男人。【注】
或许，韩彩娘应该看看红楼梦吧。
………
密山书院掩映在密山山脚的竹林下，又有溪泉脚下流，环境幽静雅致，别具一格。
不过既然是踏青，自然不是在书院的青砖白墙内。
从密山书院往东直走三百步，出了碧云浪般的竹林，便见一处草坡上，几处木棚竹阑四下矗立。
草坡下则是一条从汾江引来的潺潺小河，几株老树站在河滩上眺望着远方的青山薄雾，景致幽然。
“好生美呀！”
韩彩娘见到这处世外桃源般的所在，不禁开口赞了起来。
又有些怨声般的冲韩文道：“真是便宜你了，整日里可以在此间游戏。”
韩文只得无奈的摇着头，他是那这个小妹一点办法都没的。
薛尧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并不是此处风景不佳，实在是在二十一世纪活惯了的人类，回到一千年前没有工业污染的宋代，可谓是四处皆为桃源。
三人刚走入这片天地，便立即有人迎了上来。
【这里说的是李清照的第二段婚姻。李清照的第一任丈夫，赵明诚应该还是不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