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的一声,苍鹰倒撞而回,顿有涣散之象,百花娘子脸色白了一下。范秋洛待冰盾一脱手,便隔空一拳,猛击冰盾,冰盾霎时裂成无数冰屑,激射苍鹰。
百花娘子足下一吸,真力又生,催使苍鹰躲避。但那些冰屑便如矢石飞雨一般,哪易躲得过去,苍鹰顿被打得像筛漏网眼一样。百花娘子脸上又是一白,索性不再重新凝合苍鹰,顺势将毒瘴化作一团蚊群扑向范秋洛。其实这样化整为零反不易操控,更讲求对真力精微的运用,和神识的分配。但百花娘子不得不为,因她清楚若论实力,她尚差了范秋洛几筹,之所以现在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一是占了地利,有群花之力作为支撑,二是仗了花瘴疠气的诡异。但这都不是长久之计,毒瘴只能起到牵制作用,而不能真正伤害到范秋洛,一旦他发现了她真气不竭的诀窍,抑或等到她真气不继,她将难逃大厄。既然正面相敌难以奏效,只有以奇取胜,分兵群攻,叫他应接不暇,顾此失彼,只要他一个防范不周,漏掉一两只蚊子,沾染了毒气,胜负易势也未可知。
范秋洛见群蚊攻到,不禁束手束脚,只因这毒瘴太过诡异,竟连真力也能沾染,如此一来他有许多手段便用之不上,只能挥袖扇风,驱赶蚊群,暗悔自己太过托大,没有一上来就使雷霆手段,制住百花娘子。及至后来,他发现百花娘子的真气始终不竭,心中暗惊,莫非自己错估了百花娘子的实力?
一时双方成了僵持之局,两人都在暗自叫苦。范秋洛羞恼交加,他本以为此次出马,手到擒来,哪知对手手段如此刁钻难缠,竟害得他有力不敢使,困在蚊群当中。值此之际,他忽然发觉蚊群的攻击时急时缓,显然对手的真力亦时强时弱。他何等精明,细一观察,便明其理。他本以为那些花儿由近及远地大片枯萎,是他们激斗之故,现在才知原来是百花娘子暗弄玄虚,借取花力。
他既怒且喜,脚下运劲,顿时地下泥沙滚滚,浆水横流,此地顿成了一片泥泞沼泽。百花娘子蓦觉地面松动,便知不妙,范秋洛此举无异是釜底抽薪,断绝了她真气的来源。她一把抓起身后舍命相护的花儿,纵身便走。
范秋洛哪容她逃走,挥袖驱散花瘴,向百花娘子临空抓去。百花娘子离了地面,感到一阵乏力,骤然一股吸力加身,身子陡往下沉去。她挥手一扬,满天花雨向范秋洛射去,这些花瓣之雨是她祭炼多年的法宝,锐利之极。范秋洛右手在空中一圈,顿圈起一股龙卷之风。那些漫天花雨正破空而来,一下闯进龙卷风的旋涡中,准头顿失,全卷了进去,随风滚动,恰似花落流水中。
百花娘子身上如缚了一根无形绳索,牵着自己。她若在力盛之时,这本也困不住她,只是一番剧斗后,她体力耗之过巨,竟无力挣扎。她心中一阵绝望,翻手吞下十余粒丹药,凶猛的药力霎时在她体内爆发。她初战之时,之所以不服丹药,实因不愿让对手看出虚实,能借助群花之力战而胜之更好,若不能胜,让对手知难而退也算不错。可事与愿违,对手太强,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一下吃这么多药伤害身体了。
十几粒丹药同时下肚,药力一并发作,百花娘子肚里直似翻江倒海一般,痛固痛矣,真力亦是大增,一下挣脱范秋洛的掌握,腾空而起。范秋洛冷哼一声,探手再抓。他这一抓便如蛟龙汲水一般,周围的水汽被他汲取一空。
百花娘子一得自由,正要鸿飞冥冥,忽觉全身血液俱要离体而去,心中大惊,忙运劲相抗。范秋洛这一抓极其霸道,凡他劲力之内,所有的水汽俱会被他一抽而空,指水水涸,指树树枯,直可涸泽竭流,赤地千里。百花娘子只觉口干舌燥,水气流失,而体内真气又纵横冲突,如脱缰野马一般,再也坚持不住,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
众人躲得远远的,在圈外观看,这时见战局已定,胜负已分,不知这范秋洛要如何处置余下之事。叶求知却是知道结果的,心下惨然。朱凤欣就要冲过去,被叶求知一把拉住,众人也出手阻她前去。她一个小姑娘,冲上去又有何用!
范秋洛施施然走过来,一把夺过百花娘子手中的花儿,看后哈哈大笑,说道:“我以为是什么奇花异卉,原来只不过是株小小的‘血狼花’,想不到堂堂的百花谷谷主竟视它如珍宝,为它而性命都不顾!”
百花娘子强抑内伤,说道:“它确不是什么珍品,你把它还我。”
范秋洛见她到了这般地步,仍对该花恋恋不舍,不由疑心,忖道:“难道这花不是普通的‘血狼花’?她身为百花谷主,见过的花不知凡几,眼力自比我高明,我看不出来或因是我不懂得它的珍贵之处?”口中道:“能被你柳谷主看上的又岂是凡物,哈哈,你休想骗我。”
百花娘子急道:“它真是一株普通的‘血狼花’,并无奇特之处,我以性命起誓。”
范秋洛见她如此情急,愈加生疑,道:“既然它是普通的花儿,就送给我好了。”
百花娘子道:“这是我故人之物,于我有重要意义,对你却没有什么用。”
范秋洛哪里肯信,哈哈笑道:“谁会送这么一株‘血狼花’给百花谷谷主,你真当我好欺吗?”
百花娘子道:“我……若我跟你讲了实情,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范秋洛不置可否,说道:“你说来听听。”
百花娘子见他说话了无诚意,但花在他手中,只得叹了口气,道:“好,我说给你听。”她顿了一下,道:“你可知道我适才使出来的花香雾气是什么?”
范秋洛听她不说反问,答道:“无非是花瘴疠气。”
百花娘子道:“不错,正是花瘴疠气。我当年练它可吃了不少苦头,不说每天要嗅不同的花儿,还要日日吃药服丹。不想有一天我练功不慎,忽然岔了气,花毒在我体内爆发了起来。好在这是我自生的毒,不会立即丧命,但也不好解。多亏谢……谢师兄……”她提到此人之时,忽露温柔之色,续道:“多亏谢师兄历尽千辛万苦,方凑齐了解药,只差一味药引,那便是这‘血狼花’了。”
她说到“血狼花”讥笑了一声,可讥笑之中又满含凄惨之意,说到:“说来好笑,这‘血狼花’极不起眼,大家谁也瞧不上它,纵使我百花谷号称广纳万花,也不屑种它,想不到此时却成了唯一可救我之物。谢师兄带我找了许多地方,终于找到了它……”她说最后一句,话中殊无喜意,反透出一股悲痛,又道:“可惜发现它时,该花尚未成熟,若勉强采来也无效用,而我此时的毒情已不容再拖。我们被逼无奈,只好用催生之法。这‘血狼花’有个特性,嗜饮鲜血,这也是它之所以稀少而无人养它的原因。谢师兄便每日捉来大量的禽兽来浇灌它,只是浪费得多,吸收得少,见效极慢。很快附近的野兽都捉尽了,而离成熟之期尚有距离,于是……于是……”她连说两个“于是”,再也说不下去,泪水涔涔而下。
众人隔得虽远,但无不听得清清楚楚,这时都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想道:“莫不是……”
百花娘子好容易缓回口气,又接着道:“谢师兄于是割开手腕,将‘血狼花’移植在他自己的手臂上,以身饲花……”她说到此处,脸上悲楚之极。众人虽已隐约猜到,但仍不免有几人惊呼了出来。朱凤欣曾听过母亲说起往事,但于此一节却不曾听说,想必太过惨烈,朱母故意隐而不表,此时听了泣不成声。
百花娘子抬起泪眼,对范秋洛道:“你现在知道了,可将它还给我了?”
范秋洛道:“后来呢?”
百花娘子道:“后来我活了下来,谢……谢师兄……”
范秋洛道:“他怎么样?”
百花娘子凄婉一笑,道:“他就在你手里啊,他的血都在这花里流着。”
范秋洛沉默半晌,众人也屏息不语。范秋洛忽道:“这花对你很重要?”
百花娘子点头,范秋洛道:“好,给你。”将“血狼花”一折两段,扔给百花娘子。
那“血狼花”断口处顿冒出一股红色的液体,如同鲜血一样。百花娘子凄厉惨叫道:“不,不要。”扑上去,用双手圈住液体,往花儿的断口里不停浇去,可覆水焉能重收。百花娘子将“血狼花”捡起来,断口对接,用手指捏住,仍阻不住液体外流。她一时惶恐无措,忽用指尖划破手腕,将两截断枝摁了上去,妄图以己血补花液,顿时她的鲜血与血红的液体一齐从伤口里往外冒。百花娘子浑然不顾,看着断枝,喃喃道:“谢师兄,谢师兄……”
鲜血汩汩外流,百花娘子渐感不支,神智模糊起来,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谢师兄。她嘴角露出微笑,眼中泪流不止,突然体内几声闷响,却是真气无人导引,又肆虐起来。她张口吐了几口鲜血,头慢慢垂了下去。
这一幕实在既血腥又凄婉,众人惊骇难言,不想好好的一场盛会,竟演变成这样一个惨剧。范秋洛静立当场,看着眼前的血泊。胡平悄悄走了过去,范秋洛意兴阑珊地道:“走吧。”忽然一把将叶求知攫了过来,道:“你这小辈,见了师长也不过来参拜,跟我一起走吧。”与胡平一起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