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求知经历半夜生死,疲累已极,回来倒头便睡,第二日要非有人叫他,睡到日上三竿也未可知。他醒来后,身体虽还有些疼痛,但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并未因失血而有任何不适,反隐隐觉得身体与真气都有所精进。他暗自诧异药渣的神效,却不知此固与药渣有关,但实则还是因他服药的方式与众不同。别人服药皆是口服,然后慢慢炼化,药力也许三年五载后方得以发挥殆尽。盖因药性太猛,对服者并非是好事,需加以辅药中和,务须让服者温和进补才好,所以药效慢慢才会显现。而叶求知昨晚情势所逼,不得不水中采气,以肌呼吸,以致药渣从他全身毛孔中一拥而入,仿若引水灌渠一般,直接散药力于四肢百骸,血肉肌肤中,焉不立竿见影。此非口服,而是身服,如此服药,当真别开生面,大概这世上也只他一人而已。
叶求知一时还未明其理,但觉如此修炼未尝不失一种方法,如若天天能够到炼丹房中这样锤炼,也许自己可倍道兼进也不一定。只是门中有严规,不得在潮汐时下水,却是不好违反。但转念一想,门中之所以有此严规,主要是防弟子们有失,自己已经经历过,倒不虞有此险。况潮汐来时,水中固然无人,炼丹房也不会有人去,实有惊无险,不虞有人看到。于是到了天黑,他又悄悄潜下水中,随暗流闯进炼丹房。如此锤炼固有进益,但痛苦亦非常人可以想象,叶求知经历过了一次,余下倒也可以忍耐。
这样过了几个月,平安无事,身上蛊虫既未生变,那几个少年也没再来寻他麻烦。这日正在捕虫,忽然警铃大作,霎时从各个山头飞出无数人,在天上游弋警戒。叶求知抬头一看,天上数人一组,分居一方,俨然是个阵法,井然有序。唐清源从源来峰飞来,居中而立,手持阵盘,看了一眼,向身后之人示意。那人一纵而下,跳进水里。过不多时,拿着半截尸体跃了上来,向唐清源禀了几句。唐清源朗声道:“闯岛之人已死,执勤弟子加紧戒备,余者散了吧。”
底下众人纷纷散去,边走边议论。叶求知起始还担心是陆邓二人事发,可直至此刻身上也无异状,也便放下心来。但随后想起:“这两人不知听到警铃之后如何想,万一来找我怎么办?”一时彷徨无计,心道:“此刻戒备正严,如这两人冒险找我,被撞个正着,我纵便不死,这奸细之名也是逃不了的了。”忐忑不安中度过一夜,竟然无事。随后几日,这两人亦未出现,想必他们自也惶惶,哪敢露面。天一岛遂复往常,从同门口中听来,大概是哪个无知之人擅闯海岛,被大阵杀死,尸首两分。
叶求知又等了几日,方敢下水。他轻车熟路,随激流冲进炼丹房,贴在鼎身上,一任药水冲刷身子。忽一个东西擦着他的后背过去,叶求知寒毛一下子立了起来,心道:“什么东西?”天一岛上虽湖泊不少,但为炼丹,水中殊无一只鱼虾,而此时又值潮汐,绝无人来。饶是叶求知胆大,这时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炼丹房是建在湖底,每当潮汐便引水来灌,利用水压及铜鼎的巧妙设计从而炼丹,激流抱着铜鼎急急而旋,有如车轮。那东西与叶求知擦肩而过,此时随漩涡又卷了过来。叶求知已有防备,伸手去抓,一下捞个正着,只觉入手冰凉,倒似人的手臂一般。叶求知吓了一跳,差点被漩涡之力扯下鼎身,顺势一看,一截残尸随激流飞快过去。他心头剧震:“这难不成是那闯岛之人的另半截残尸?”
待那残尸又再绕回,叶求知一把抓住了,将它扯了过来,心道:“任这尸体死在这里,没的糟蹋了一鼎丹药,还是将它交给师门。”可随即想起此事不好解释,万一将自己偷入炼丹房的事暴露出来就不好了,便想:“先将它带回去,其他的再说。”等到水势稍缓,带了尸体悄悄回去。
到了住处,他一看,此尸体是个老者,除腰部以下不见外,其余十分完整,栩栩如生,在炼丹房漩涡不停的冲刷之下竟毫无损伤,可见其生前强大。叶求知心想:“先将他埋了,免得被人看到。”正要去埋,却见他手上戴着一枚指环,心道:“不知里面有些什么东西,说不定能推断出他的身份?”虽然依他目前的修为还不能打开指环,但不妨先留着。
叶求知伸手抓住死者的手,去除他的指环,蓦觉恶风扑面,眉心一凉,一个大脸无故地出现在他的脑海,凌空下击,直扑自己,脸上俱是怨毒之色。
叶求知见这张脸与死者一般无二,骇道:“哎哟,这家伙死不瞑目,化作厉鬼来索命!”
那脸直扑而下,若在平地,叶求知说不定还要躲闪一下,可在识海当中,他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脸临近。便见那脸遮天蔽地,覆盖了他全部视线,他脑中一阵剧痛,惨叫了一声。
其实这死者乃是一名金丹高手,奈何被介赑门的大阵轰杀,只有一缕残识尚存,便伏在尸体中,欲寻一个不开眼的家伙夺舍。不想尸首两分后,上半截卷入地下的暗河里,见不到人且不说,还要日日饱受那激流冲击,如再无人来,他就要真正的魂飞魄散,彻底死去。叶求知正好此时好死不活的撞了上来,哪还跟他客气,急不可耐的扑了上来。岂知他已是强弩之末,奄奄一息,而叶求知这些日子来服了不少药渣,身体强健自不待言,神魂也得到了不少滋养,两厢一抵,竟拼个旗鼓相当,两败俱伤,叶求知固亦大痛,他也极不好受,忙躲在一旁,徐谋后图。
叶求知恍如电击,脑中一下多了许多画面,皆是这死者生平所历,只是模糊不清,支离破碎。其中最为清晰的是此人潜到一座海岛之下,叶求知一看,便认出此海岛正是天一岛,省悟这场面乃是此人生前的最后一幕,难怪如此清晰。就见他绕着水下的天一岛不断自上而下的探寻,终至在某处发现一条凹进去的峡谷。他贴着山谷游了一阵,折而向上,叶求知心道:“哎呦,此人好不狡猾,竟利用天一岛岛内与外暗通的水道潜进来!”虽知此人的下场,但仍不免为他独辟蹊径的想法赞叹。
此人到了这时益发显得小心翼翼,忽从身上取出一条小鱼来,催它在前探路。小鱼正游间,忽然似被什么东西挡住,任它如何摆尾,也无法前进一步。那人弹出一珠,打在该处,不知怎么的,蓦然泛起一长串的气泡,小鱼竟顺利通过。那人紧跟其后,亦游了过去。如此这般,直至上方天光投进来,隐约看见水外山色,此人共用去五颗珠子。那人大喜,知已到了水面,只要一步跨出,便即踏入介赑门内。他悄悄探出头来,正欲纵身跃起,一道白光扫来,画面戛然而止。
叶求知看到此处,了解了此人身死的真相,忖道:“此人是谁,如此处心积虑的潜进我门中来,究竟为何?他是陆邓二人的同伙,还是另外一拨?他们前赴后继的冒死前来,是为了什么?那珠子倒甚是神奇,不知是何物,竟然连破本门五道关卡?”诸多疑问接踵而至,他一个也无法解答,不仅如此,他头中犹多了一个外来之客,随时会对他暴起伤人。
叶求知郁闷之极,蛊虫未除,又增新忧,却是如何是好?这一晚,他梦境不断,全是那死者的生前往事,可醒来后却又一个也记不得,这自然是那人残识不全之故,只迷迷糊糊好似看到了陆邓二人,及丁方胡平。恍然醒悟这人原来是与他们一伙,说不定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余师伯余成清,观其行动,与那老狐狸之称倒也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