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地处大渪极北关要之地,与靖州遥相呼应,与狼牙关三点鼎立形成天堑,使大渪北部边关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曾是大渪西北的一道金关,是阻隔西北各国野心的坚实屏障。如今被尔吉大军生生咬破了两个洞,那么下一步,毋庸置疑,尔吉是要冲着靖州去的。一旦靖州拿下,那么大渪的心脏—颍都,便赤裸裸呈现在敌人面前,任人宰割。
赫连沅以晋城城守的职务把初八调离身边,和叶络说的无二,赫连沅还是对初八有诸多的不信任。拿下靖州这样的大事,无论是商讨策略还是发号施令,赫连沅都不再让初八有接触的机会,以免走漏了消息。
其实,初八在和唐萧转接晋城城守职务的时候,对赫连沅的心思已经有所察觉。后来,晋城频频出现棘手案件难破,并引起百姓的恐慌,还对她这个新上任的城守频频找茬和抗议。
初八因此无瑕分身他顾,那些分给她的黑鹰骑士兵以保护她的个人安全为名,处处监控。秦欢也老早就被赫连沅派人“保护”的好好的,就连和初八见个面都要有人通报了赫连沅才行,即便是见了面,也被人监控的死死的,说不得正事。
初八安然做着她的城守大人,也安然接受监控,非常配合,看起来,对赫连沅和尔吉并无他心,也无意给大渪传递消息。况且,她现在接触不到尔吉大军的核心机密,也没消息可传。
忽然有一天,入夜,初八正准备休息,秦欢鬼鬼祟祟的闯进初八房间,再三确认身后没人跟着,哐啷把门关死,背靠在门上,手抚着胸口,气喘吁吁。
初八一怔,“欢欢?!发生什么事了?”
秦欢食指竖在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单听外面有大队大队的巡逻侍卫在院子里搜寻着什么。秦欢踮着脚跑到初八床边一下蹦上床盖好了被子,初八回身看看秦欢,随即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初八开了门,是熟人,简行。
简行有些忧虑的往屋子里探了探头,问道,“有奸细偷听陛下与几位将军议事,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过来?”
初八摇摇头,随即问道,“确认事情被听去了吗?”
简行摇摇头,“不知道,陛下只命我们来搜可疑的人。”
初八点点头,“好,知道了。如果我有所发现,会及时通知你。”
简行微笑,其实他想进去搜一下,还是碍着和顾宝敦兄弟俩的感情,没有进去搜,况且,他也相信顾宝敦不会是奸细,更不会包庇奸细。
“那我去别处再搜搜看,今晚我值夜,找到那奸细还好,否则,不知道陛下要怎么处置我呢。”简行眼中有些担忧和害怕。
初八拍拍他肩膀,“尽量!”
简行回以感激的微笑便转身离开。
初八看着简行带人走远,才回到房间内把门拴好,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被子里却没人。随即初八仰头,看见秦欢在床架子顶上攀着,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初八伸手接了秦欢一把,秦欢安全无声的落在床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你听到了什么?”
秦欢神秘兮兮,略带忧虑,“嗯,我也不是有意听到的,本来想着给赫连沅炖了汤送去,结果走到窗边就听到里面哈哈大笑,然后听到有个粗嗓音说,取靖州犹如探囊取物。我心里一震,然后就蹲在窗下偷听。我听到赫连沅说,他们会派兵引大渪大军去靖州东边的大岗城,然后用黑鹰骑奇袭靖州。如果大渪大军不受引诱去大岗,那么他们就直取大岗,然后一路往东,占领整个赤河以北的大渪。待与白顶战事一了就全军入关,联合黑鹰骑直取靖州。”
初八在脑海里排布秦欢讲述的赫连沅的战术,总觉得过于理想化而且过于激进,跟赫连沅的性子很不符。以他的性子,不可能让黑鹰骑独自留在晋城,等待白顶战事结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万一这个时候大渪大军弃大岗直奔晋城,再派人封堵狼牙关,那他可真就是有来无去。
虽然她和叶络的最终目的就是让他有来无去,却早就把这种走向排除掉,认为以赫连沅的性子是不可能让他们的计策这么容易得逞的。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秦欢正好听到这样的策略,能不说是赫连沅故意为之吗?
初八轻笑,既如此,那就来一计,将计就计。
初八安慰秦欢,“你放心,只要消息有价值,我总有办法传递消息。”
秦欢还是不放心,一个劲儿的追问,初八始终不明说,保持神秘。其实不是对秦欢不放心,是她对这里的环境太不放心。
城守府外每天都聚集百姓,针对最近发生的几起离奇命案,要求城守大人尽快破案,以给晋城百姓一个安稳。初八开始试图解决来着,但是发现这是阴谋之后,便佯装无奈无能,多日据府不出。
今天,初八终于穿戴整齐,带着士兵们大开府门,百姓们见城守大人终于出现了,群情激昂的齐齐冲上去。士兵们赶快用长枪威慑阻挡,保护城守大人的安全。
初八站在阶上俯视下面的百姓,冷哼一声,“一群暴民!不要以为本城守治不了你们,来人啊,全都给本官扔进大牢,看谁还敢造次!”
士兵们愣了一下,这里起码聚集了上百人,牢房哪有那么大的地方放这些人?所以都看着她,暗示她抓几个吓唬吓唬就行。
初八一副心领神会恍然大悟的表情,点点头,然后指点着聚集的百姓,“本官给你们一个机会,各回各家既往不咎,不识相的,通通抓起来!”
下面的人片刻沉默,面面相觑,随即从中跳出来一个人指着初八的鼻子,“你这尔吉狗,仗势欺人,不得好死!”
初八一愣,貌似气的吹胡子瞪眼,“来、来人!给我抓起来大刑伺候!”
士兵们有了单一的目标,便都冲上去,把那人从人群中拖了出来,直接拖进了城守府。
初八清清嗓子,“本官会尽力查的,有了消息,便会张榜告知,全都回去吧。”
当然,还大有人提出抗议,初八仍是命人抓进大牢扔着,就这么的,一共抓了四个人。这让初八挠头,用得了这么多吗!
不过审了之后,初八得出两个结论:第一个结论,什么叫做有备无患,那四个都显示出自己是叶络的内应,都可以传递消息;第二个结论,既然四个都是,那么就四个都不能信。
初八给了这四个人四种不同的消息,却全都不是赫连沅故意透漏出来的那个消息,至于这消息是否传递给叶络,本来就不重要。
赫连沅握着四个消息,也犯难了。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真的臣服尔吉了吗?竟然传递的都是假消息。他看得出来,初八已经知道这四人都是他下的套,那晚秦欢去跟她通风报信他全都知道,消息也是他故意泄露给秦欢的。只是,他没想到初八会这样处理。
赫连沅闭眼沉思半晌,猜想初八也许是用这种方式来跟他表明衷心的,只是,他不能轻信任何人。
有种疲惫感油然而生,生在帝王家,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全然信任这个东西,但是不信任,就要处处提防,心,真的很累。
赫连沅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有种不易察觉的不一样的情绪,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四个人施礼后转身出门。才一出门,就身首异处,死不瞑目。四具尸体和满地的血迹很快就被处理的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这样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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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单膝跪地,低着头,黑色绣金龙飞舞的靴子缓缓而近,入了她的视线,似是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只是,她的身份不一样了。
赫连沅站在初八身前半晌,一言不发,直直俯视她后颈。初八知道赫连沅一直在盯着她,她仍泰然处之,毫不慌乱,静等他发话。
“起来说话。”赫连沅的声音有些嘶哑。
“是。”初八缓缓起身,起身的瞬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才没有距离赫连沅太多亲密。
“看着朕。”不容拒绝的命令。
初八抬头,看进赫连沅的眼中。
“朕,从不相信任何人,是任何人。不过,朕愿意选择相信一次,只一次。如果有人辜负朕的信任,那朕不让他死。朕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赫连沅语气平平,可越是平淡,越是骇人。
初八眼神未变,只因这话在她心中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从走上奸细这条路,她当然知道奸细的各种下场,根本勿须心慌恐惧。
赫连沅深吸一口气,“朕给你十万兵马,三天时间,拿下大岗。”
三天?!初八身子一震。
十万兵马,三天拿下大岗并不算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大岗不是大渪重城,城防薄弱年久失修,顶多有上千的士兵驻守而已,其实只需一万兵马即可完成攻城任务。但是,让她来带兵攻城,她确实下不去手。
赫连沅嘴角微牵,负手转身,淡淡说道,“颍都八爷?!”
初八身子一震,她早知道赫连沅会去调查她,没想到这么快就知道她在颍都的事。
赫连沅瞥了一眼初八,继续说道,“十岁在靖州创立丐帮,被帮众设计夺权,赶出靖州。期间潜藏朝廷重犯之后,李代桃僵保那女子一命,不料好心不得好报,女子为个人幸福出卖八爷,联合权贵谋害,导致八爷先是以收卖夜香苟且偷生,后来参军从底层摸爬滚打受尽辛苦,却还是没能出头,被人告发打压,也只能做个火头军。”
初八已经淡定下来,嘴角噙起笑意,不语。
赫连沅已经踱远了,又负手朝着初八踱了回来,走到初八近前,笑意扩大,“千里马的伯乐既不在大渪,那不如换个角度看看,或许……”赫连沅拉长尾音。
“或许,伯乐就在千里马的对面。”初八笑意深深,不无诚恳臣服。
赫连沅大笑起来,笑毕,拍拍初八肩膀,“以后就用自己的名字和脸吧,朕看着你现在这样别扭。”
初八随手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露出那张黑黄的小脸。
赫连沅虽然仍是皱眉,看还是觉得看着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