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了望时,初八明明看到邪岗城上飘扬的,是大渪军旗。而此刻,临城仰望,却什么旗帜也无,连半个人影也无,城门大开,静等它的下一个—主人?!
赫连沅瞟了一眼初八,冷冽的问道,“宝敦,你说,这城,朕是进,还是不进?”
初八一滞,凝眸看着赫连沅,没有回答。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赫连沅确实不甚在意初八的回答是如何,即便是不回答,他也没有怒意,只有得意还有不屑,“叶络?一介小辈,妄想与唐丞对招?怕是还要再修百年,也不及唐丞之十一。”
言罢,便大阔步带领黑鹰骑,堂而皇之、不费一兵一卒的占领了邪岗城。虽说初八有事没事也喜欢揶揄叶络,但对于有人如此鄙夷叶络,却是怏怏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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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城门,到黑鹰骑占领了邪岗城的各个角落,都未见大渪的一兵一卒的出现,也未见城内有一个老百姓。
即便是这样,初八仍是在心中存着丝丝希冀,希望这是叶络听过她引以为豪的“初八兵法”之后,唱的空城计。可是这个念头,在黑鹰骑驻住邪岗城一天一夜之后,便彻底的心灰意冷了。
从月牙弯弯,到如今月已圆,初八的间谍工作没有一丝丝的进展,反而眼睁睁看着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两国之间第二重要的关口。这种无力感和抑郁感,让初八有如卡在喉咙中一只苍蝇似的,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很难受。
好在这晚赫连沅有要事商讨,也便放了初八暂且自由。其实,她很想就这么逃走算了,在大渪做个普通士兵,刀起刀落不用费脑子,大不了就是死的快些而已,何苦非要在这里步步惊心的做个奸细呢?
每当有什么难以抉择的事,她必须要让自己在一个可以令头脑清醒的地方—比如湖里,河里什么的。初八站在城楼远远眺望,一处波光粼粼反射着清冷的月光,那不就是最好的清醒之地?
看着不远,走起来还是费些时候的。不过这一路上,她也基本上想明白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叶络有很多条线在黑鹰骑,即使找不到阿幺,只要用原来的方法,应该还是能和叶络传递消息的。
所以,她来这里,就变成纯粹洗个澡轻松一下吧。
仍是找了一处隐蔽的树丛把衣服脱好,仔细看了看外面,确认没有闲杂人等,初八再不扑通一下跳下去,而是试探着溜进了水中。
所以说,有时候造口业就是这么造的。
当赫连沅再次意外出现在初八面前的时候,并且用了她不慎传授的无赖手段,初八才真心的后悔了,不该教坏小朋友啊!
初八发现有人的时候并没想过是赫连沅,但是她拼命潜藏却发现对方比她更擅长游泳,并且还善于追踪,死缠烂打。初八无奈,只好拼命往黑的地方游,这样更容易逃脱,对方却并不放松,死死守在出去的必经之路上。
借着月光,初八浮出水面的时候,看清了对方的脸—竟然是赫连沅。看来今晚是不能善了了,好在每次洗澡之前,初八都会把脸上易容用的东西暂时洗掉,让脸上的皮肤清透清透,所以,即使是赫连沅看清了她的脸,也不必太担心。只是,不着寸缕的和个男子面对面,确实尴尬羞愤。
初八运足内力,大不了鱼死网破。初八的修习的这门功夫,每次运足内力肌肤便会隐隐发出璞玉似得光泽,隐隐有月光投射过来的时候,便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寒光。
赫连沅一直盯着初八消失的黑暗中,见一片黑暗中渐渐泛起玉色的光来,身子往前游了游,终于看清了初八的容颜,不禁心之所动,却只怔愣在原地,欣赏着被大自然衬托出的诱人绝色。
初八刚要发动内力,却听得远处轰隆隆巨响,赫连沅和初八一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邪岗城。声音持续在轰隆作响,墨黑和青黛之间忽然鼓出灰白的浓烟。
赫连沅眉毛一皱,回身看了初八一眼,初八也愣了一下,她确实没这实力。赫连沅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游走上岸,迅速穿戴好,点地飞身而起,直奔邪岗城。
初八也赶快上岸穿戴好,发动了内力烘干了身体和头发,顺着树林的近路尽速回到邪岗城。
城内一片狼藉,是大量炸药造成的伤害。初八皱着眉一路看着伤的死的黑鹰骑,最后回到城守府,正遇上艾柏将军匆忙从内里出来。
“宝敦,你回来的正好,你没事吧?”艾柏左右看了看初八,关切的问道。
初八摇摇头,随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艾柏面色有些哀伤,摇摇头,转而忽然想起什么来,“哎呀,不好,你娘也在这。”
说着,就拉着初八往里面走去。走到一处倒塌的房屋前面,正好看到有人从废墟里挖出来一个人来,看样子是个年长的女人。
艾柏一看,面色一滞,呆呆的念叨着,“顾大娘……”
初八皱皱眉,说实话,她只有一丝丝的哀伤和愧疚,但是还不至于如丧考妣。此时赫连沅已经去过好几个地方最后回到城守府,正看见这一幕。
初八发现了赫连沅回来,扑通跪地,跪走着到了顾大娘身边,泪如泉涌,“俺一个活生生的娘,竟被砸得个稀巴烂,还有没有天理啊……”初八扑在顾大娘身上好顿嚎,却惊讶的发现,顾大娘虽然呼吸微弱,但还有生命体征,随即惊呼,“快,俺娘还没死,还有气呢,快叫大夫来救她啊!”
一边求救,初八一边就把顾大娘打横抱起来,直奔自己住的房间而去。
赫连沅看着初八的背影,眼中的怀疑渐渐淡化下去,命艾柏将军叫了随行的军医先来诊治顾大娘。
艾柏临行前,还不忘提醒赫连沅,“如果这不是真的宝敦,怎么可能会让人救活顾大娘来拆穿他呢?陛下想必这次真是多虑了!”
赫连沅摆摆手,艾柏俯身告退去找军医。
顾大娘果然还有一口气在,只是因为头部受伤了,总是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嘴里却不忘念叨着“宝敦,儿子。”
初八跪坐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握紧顾大娘的手,顾大娘这才安心了许多,渐渐睡得安稳。初八轻叹一声,就这么一直跪坐着,被顾大娘紧紧攥着手,伏在床边睡了一夜。赫连沅差人悄悄过来看过几次,内心的疑虑不能说全消,却因为初八真诚的守候而减少了许多。
顾大娘没有死,也没有因为撞击头部什么的而失忆。只是年纪确实大了,接连经受了丧夫和丧子之痛之后,精神和记忆力一直就不太好。这次遇上了意外受了伤也受了惊吓,人便更是时常糊里糊涂的,眼神也不太好,但却经常念叨着顾宝敦,
初八以顾宝敦的身份孝敬床前,跟亲子无二。其实,她当时想着要救顾大娘一命,是她的第一反应,确实没想过救活了顾大娘,会不会拆穿她的身份什么的。而顾大娘错给了她的一份母爱,确实让她很温暖,安安心心做起了顾宝敦,做起了孝子。
赫连沅听灰衣人汇报着初八对顾大娘的孝心孝行,眼神微眯,手指不断敲击檀木扶手。灰衣人言毕,赫连沅思纣半晌,手指不再敲击扶手。又再看了看远处,做出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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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走进议事厅,两旁是肃然而立的,是黑鹰骑还健在的将领们。刚才简行通知初八到议事厅时,她就意识到大事不妙,只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来。只因,简行在通知她到议事厅的时候,也告诉她一个噩耗—黑鹰骑抓住一个大渪派来的奸细。
初八神情淡然,直盯着对面正襟危坐的赫连沅,缓步前行。到了赫连沅座下,初八矗立不动,既已识破她的身份,那她更不必再跪。
赫连沅也盯着初八,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反而畅然大笑,亦如狮吼。笑罢,赫连沅脸色沉了下来,“好个硬骨头,看来不对你用极刑,你是不肯在朕阶下屈膝咯?”虽是沉着脸说话,却并不全然严肃,略带调笑的意味。
初八粲然一笑,不语。
赫连沅感觉有些吃瘪,内心不爽,脸色随即便冷了冷,用眼神示意属下。有人领命去了后堂,不多会儿拖出来浑身沾满鲜血的人。那人头耷拉着,士兵们像是拖着一条死狗般将人拖出来,随手扔在地上。那人身上是新鲜的血迹覆盖住干涸的血块,看样子已经受了多次重刑。
初八皱皱眉,还是没有说话。
赫连沅再次示意,士兵很粗鲁的扣着那人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
初八内心一震,面上仍保持清冷不变—惨不忍睹,却还能看的出,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