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东,有楼名东来。
酒楼临奚江而建,画壁雕粱,飞檐列栋,偶有江雾飘来,阁楼乍现乍隐,似是仙人之所居。凭栏而望,江上舸舰塞满渡口,来往船只穿梭不断。江畔时有老翁垂钓其上,得鱼掬水而乐,怡然自得,三两白发老友胡须自飘,乐极而歌,此唱彼和,一派恬静祥和。
江水迢迢,风景如画。
素衣高帽的书生们,把酒临江,温文尔雅。偶得好诗,随口吟来,激昂壮阔,引得众人一片交首称赞。
宝闲神情崇拜的看着他们,一边卖力的嚼着手中那只硕大无比的鸡腿,满面油光。
“一群附庸风雅,欺世盗名之徒。”舒大姑娘矜持的饮了一口茶,仿佛刚才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是另一个人,压低的嗓音带着深深的不屑。
“你不觉得他们很有才么?”宝闲意犹未尽的将鸡骨头丢开,舔了舔嘴唇,然后犹豫的望着满桌的佳肴慎重的想了想,复而又夹起一块烧鸭往嘴里送,眼神还恋恋不舍的望着餐桌上其他的美食。
“你这个吃货,真没眼光。”舒大姑娘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这些书生也就只会这样装模做样,根本就没什么真才实学。”
“装模作样?”
“恩,“舒大姑娘敛眉,掩去所有表情,用只有宝闲才听的到的声音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宝闲大奇,刚想继续发问,忽听身后一声轻笑。她转头,却见一个青巾白裳的少年摇着把金丝折扇,微笑的立于她们身后,那笑容中自带着一股少年风流轻佻之意,却奇异的并不引人反感。
“两位姑娘应是初来渝州游乐的吧?”
宝闲发现自他出现,阁楼便安静了许多,本在高谈阔论的众人也放下手中的酒杯,眼中含笑的望向这边。
舒大姑娘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皮,眼神奇怪的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这才微带嘲意的反问道:“我们认识你吗?”
“这位姑娘,看在下如此纯良,绝无恶意。”
“公子难道看人眼色也不会吗?想学人搭讪女孩子,也得自己掂量掂量吧。”
“姑娘,您这便错了,在下并无此意,只是瞧两位面生,好心一问,何须如此咄咄逼人。”少年也不恼,依旧笑容可掬的轻声回道。
舒苏充耳不闻,只是笑盈盈的转头望着宝闲,越发柔声的道,“宝闲,这下你知道了吧。”
可惜宝闲并不配合,只见此刻她正运指如飞,埋头专心致志的消灭着面前那最大的一盆酸菜鱼。
舒大姑娘立马眼神如刀,宝闲呐呐的收回手,尴尬的点了点头,心头微松一口气,感觉到脚底的痛感终于稍许减轻。
“小二。”
将手中的白布向肩上甩去,正在邻桌忙活的店小二立马快跑过来,堆起一个几近谄媚的笑容问道:“不知这位客官有何吩咐?”
舒大姑娘姿态优雅的抿了一口茶,然后抬头,眼神赤/裸裸的盯着那个少年道:“你们这好好的东来阁,哪儿来的癞蛤蟆,难道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吗?”
闻言,小二顿时一僵,涨红着脸不知所措的回头看向那少年,满脸求助的模样。
“就是。”宝闲自忖不敢得罪付钱的金主,立马也端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猛的一拍桌子附和道,然后还不忘回头讨好的看着舒大姑娘抿嘴一笑。
小二大汗,一副有口难言,极为委屈的样子。
宝闲偷瞧了眼没有退意,依然摇着金丝折扇,厚着脸皮杵在一旁看着她们笑眯眯的少年公子,终于压不住好奇的问道:“你很热?”
话音刚落,轻摇的扇子微微一顿,楼中一片轰然大笑。
“姑娘你可知这位公子叫什么?”有人大笑的扬声道。
“哦,他叫什么?”舒大姑娘一听他们这么问,眼睛立马滴溜溜的直转,满脸兴趣盎然的站起身凑到那群人跟前。
“哈哈哈哈哈,这位姑娘你有所不知,如果没有扇子,那斐轻扇又如何能叫斐轻扇了。”那人说完,又捶桌狂笑。
“对极,对极。斐二少爷的这把扇子可是和他一样出名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斐二少定然是时时不离身,为出门泡妞必备之物。姑娘,你说怎能不热?”又有人接口道。
“斐二少啊,斐二少,我们还准备看你如何又搭上这位姑娘了,谁知今日竟难得的见你吃了这么一个瘪,着实可喜可贺。”说完还神态夸张的一鞠躬,而后又扶着身侧人一同哈哈大笑。
“还以为整个渝州城的姑娘都会躲着他了,竟没想今日还能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
可惜众人的打趣似乎并没有让他受到影响,斐轻扇依旧面不改色的握着折扇,向两侧微微揖了一礼,而后笑眯眯的道:“各位,少年风流本没错,何需自抑其性,更何况在下只风流而不下流,顺心而为罢了。”
“嘿,斐轻扇你又来这一套了,好一个风流而不下流。不过不知道傅家姑娘听到会怎么说了。”
傅家姑娘四个字一出来,斐轻扇本一派风流潇洒的模样,愣是透出几分惊慌。说话的那位书生似是为自己所造成的效果极为得意,笑嘻嘻的端起酒杯,向四周微微示意了一下,这才在周围人的哄笑声中一饮而尽。
斐轻扇无奈的摇了摇头,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
“傅家姑娘是谁?”舒大姑娘好奇的左右瞧了瞧,“难道很厉害?”
※※※
“谁在叫我的名字?”舒大姑娘刚问完,便听楼下有人朗声问道,然后紧接着一阵蹬蹬蹬的上楼声响起。
阁楼里刚才还哄笑一团的众人,瞬间哑然,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宝闲看着他们敛声屏息的模样,正兀自纳闷这位傅姑娘是何种洪水猛兽,竟能让他们如此害怕。突觉面前一阵清风拂过,再回首便见立于她身侧的人已经失去了身影,而后窗外‘咚’的一下,传来重物落水之声。宝闲傻眼,探身向窗外看去,只见一个小黑影头也不回的,奋力向人群拥挤的渡口游去。
刚目瞪口呆的收回视线,被众星拱月簇拥着的少女,像一位矜持而娇贵的公主巡视领地般踏上了阁内。
这少女健美高挑,身着一件干净利落的红色劲装,脚踏一双精致的小马靴,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自带一股傲人之气。她的脸色晶莹,肤白如雪,瓜子脸上有一个小小酒窝,一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横放在胸前,额心一点胭脂红,容貌甚是美艳。
此刻她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鸦雀无声的众人,眼中却寒气逼人,扬起的马鞭抽在地上啪啪直响。
“你就是那个傅家姑娘?”舒苏无视周围压抑的气氛,好奇的走到她身旁问道。
“恩,我就是傅小红,”傅小红神情骄傲的仰起下巴,仿佛只要提到这个名字便已经是无上荣耀,“你是谁?”
“哦,我姓苏……苏心,”口快的舒大姑娘差点就又将自己名字报上,瞧了眼宝闲,心下暗道:还好我改口的快。
宝闲听她报名字的时候,眼皮便不禁一跳,心中暗忖,还好她记住了自己的话,没有报出名字,否则她们铁定要面对许多麻烦。逃婚的落跑新娘还敢大大方方的到处报名,大概也就只有这位舒大姑娘会这样做了。
“苏心?没听过。”
“我是最近新崛起的江湖女侠,只是偶尔行使下江湖侠义,打抱不平,救人于水火中,但是本姑娘向来低调,正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想来你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无视傅小红已经开始有发黑趋势的俏脸,舒大姑娘摇头晃脑的说完这段话,然后竟眼带好奇,笑眯眯的盯着她打起转来,手上又开始不自觉的绕起她那撮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