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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君臣把酒论国事 穆宗隐私怨难收

云州(今山西大同)派出的探马飞驰回报:“大王!皇帝的先锋卫队距此不足二十里了。”镇守南疆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略算时间,急令道:“出城迎接皇帝陛下!”

西京东城门大开,锣鼓喧天,南院大王率领留城的众将官列队出迎。

穆宗皇帝和御妹妍国公主的华盖车辇,在灿烂的阳光下,更加金壁辉煌。旌旗飘舞,刀光映日,几千人马,浩浩荡荡开过来。

眨眼间,穆宗皇帝的华盖车辇停到云州城门前,穆宗掀帘走过来,掺扶南院大王说:“我的南院大王啊,你和众将士劳苦功高,我当谢你们哪!快起来,都快起来!”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在辽穆宗的心目中那可是大辽国的两根擎天玉柱,其官职仅次于北、南两府宰相,共为辽廷一品大员。北南两大王院实乃辽国势力最强大的两大部落,两大军事集团,它是迭剌部析分为二形成的。它掌握大辽国最精锐的部队,是维护国家政权与对外征伐的主要军事力量,两大王的权力和威望可左右朝廷政局之走向。

这两位绝对忠诚的大王驻守南疆,加强对中原政权的防御,保卫了燕云十六州的国土安全。由于大辽国土辽阔,上京遥远,派两位大王驻守南疆,也使其成为大辽国保护领属国——北汉政权安全的全权代表、实际执行者。

两位大王在其镇守的南疆区域,知军政事,亦显示出治民有方,勤政务实,轻税赋,励农耕,政绩颇丰,民间口碑极佳,被誉为“富民大王”。穆宗耶律璟自知自己嗜酒好猎,厌政事,不是一位勤政的好皇帝,是两位大王辅佐,给他兜着底,没有出大的问题。这就是穆宗耶律璟礼贤下士的缘由。他的义子耶律贤似乎更明白这一点,忙下马上前以礼下拜南院大王。

南院大王耶律挞烈诚惶诚恐,再三拜礼,还上前拜迎妍国公主,公主的女儿们忙以长尊有别的礼节还鞠躬礼。之后,迎皇上、妍国公主等入城。

南京留守、皇帝的特使萧思温没来迎接皇上,因为他去了雁门关,去与北汉临边大将刘继业(原姓杨名业)磋商辽汉两国主会盟事宜。但行前他以皇上特使的身份,已把皇上行宫和卫队营房都安排妥当,且责令督促行宫侍从晾晒被褥,把饮水、粮米、蔬菜、肉类都一一做了准备。而后,向驻守西京云州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做了报告,并交待迎驾事宜。

南院大王安排好巡边的军事行动之后,便根据南京留守、朝廷特使萧思温所说,穆宗皇帝御驾临边的时间就在这一两天,他便不断派出探马打探消息。再根据皇上皮室军(卫队)处地距此的距离和行军速度,安排御缮房准备缮食。当然,皇上的卫队几千人马,那要等他们安营扎寨自己动手生火造饭。

把皇上和妍国公主等人安顿下来之后,便由南院大王耶律挞烈陪同去用缮。随同皇上行辕的臣僚、妍国公主的家丁和一应侍从人员,还有殿前点检官、皇上卫队指挥官等,皆由南院大王的属下管事官领去小食堂包间用餐。

穆宗皇帝今天很出彩,他把杯敬酒给南院大王,以表明他尚贤任能之虔诚。他说:“南院大王啊!您和北院大王两人,那可是我们大辽国的两根擎天柱,无比的宝贵呀!朕安稳地坐皇帝宝座十几年,多靠你们北南两院大王扶持和庇护呀!”

耶律挞烈哪里敢当,忙惶遽地说:“皇帝陛下可别这么说,我所作的都是应该的。为皇帝陛下和大辽国,为臣愿意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南院大王借这个机会,抓紧向皇帝陛下汇报配合北汉主巡边所采取哪些军事行动。他说,燕云十六州在山西北部即山后有云(山西大同)、应(山西应县)、寰(山西朔县东北)、朔(山西朔县)等州,这几个州,南与北汉接壤。而北宋与大辽国边境在蔚州(河北蔚县)、易州(易水)、拒马河、涿州、雄州、霸州、永定河与天津海河。涿州以东由北院大王镇守,他镇守南疆西段,为了吓唬宋军,他便把山西北部边境守军抽调一半去东部巡边造势。宋军见辽方突然增兵,旌旗挥舞,伐鼓撞金,以为辽兵要进攻宋国,慌了阵脚。不知应付北汉还是大辽,号角金鼓昼夜乱响。

南院大王的汇报令穆宗皇帝满意,这正是他要的结果,使北汉主达到了巡边借势的效果,以壮北汉与大辽联盟之威。

穆宗连加赞赏:“好,好!这办法好!让大宋皇帝赵匡胤摸不着头脑,心惊肉跳去吧!总之,你耶律挞烈大王几次出击援助北汉,也早把宋军宋将打怕了。”穆宗皇帝还清楚地记得,辽应历十四年(964年),北宋大规模地攻打北汉,耶律挞烈立即率南院驻边兵马,披星戴月,赶去增援,在石州(山西离石)大败北宋军队,将其击退。这是继十年前,耶律挞烈击退后周世宗柴荣亲率的大军为北汉解围之后,第一次与通过“陈桥兵变”窃国篡位的赵匡胤所建立的北宋军交战。打得宋军抱头鼠蹿,扬威立万。辽应历十八年(968年),北汉皇帝刘承钧病逝,北宋又一次发兵围攻太原城,耶律挞烈率兵赶到,宋军闻风丧胆,不敢与辽兵交战,撤围逃走。

耶律挞烈也包括耶律屋质,都是肱股老臣,与穆宗亲如手足,这又几年才到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而且都是推心置腹,无话不讲。两人是酒逢知已,高兴处忍不住地大笑,伤心处也泪流不止,但都没醉到深处,有妍国公主和她的女儿们,还有义皇子耶律贤在旁,有些心底藏着浸泡无数痛苦的话,是欲言又止。

妍国公主和女儿们也包括耶律贤都吃完撂筷离席,回到客房去休息。

妍国公主惦挂丈夫,女儿们要见父亲。便告知耶律贤,没去惊动皇上和南院大王,悄然离开皇帝行宫,去了萧思温住的公馆。

就剩下穆宗和挞烈君臣两人了,穆宗索性撂下杯,往耶律挞烈身边移了移身子,说:“南院大王啊,刚才我妹妹吕不古和孩子们在,有些事我不便于讲。我离开上京路过我父皇赐封给我妹妹的头下军时,我义子耶律贤看中她的头下州一位汉族女孩,我也看好了。到了南京我对我妹妹说,把那个汉族女孩送进上京皇宫,我同意我的义子贤娶她为妻。她就追问我,是否要把皇帝的位子传给耶律贤?我摇头说没考虑这事。你猜我妹妹她说啥?”南院大王摇头说猜不出,反问道:“妍国公主她说啥?”穆宗苦笑了笑说:“她说她们夫妻商定要把大女儿萧雅许嫁给我弟弟太平王罨撒葛为王妃。她还说,是我妹夫南京留守萧思温的主意,她说萧思温观察,日后罨撒葛一定继承皇位。你说可不可笑,他们见我无后,竟然当起我的家来了!”南院大王说:“事出有因,无风不起浪。皇帝陛下,您让您弟弟罨撒葛帮你处理政务,还让他担任监国。别说是萧思温,我看别人也会这么想的呀!”他为人直爽,诚信,穆宗从不介意南院大王咋说。

穆宗长长叹然一声“唉!,没人了解我呀!朕娶了女人也是摆设,不能男女合房,不能传宗接代,没有子嗣。我心里苦啊!常常是夜不能寐,痛不欲生。想到过出家去当和尚,去做喇嘛。但我又不敢荒废祖业,可我厌烦琐碎的奏折阅读批示,我嗜猎、酗酒,消耗无聊的时光,性情也越变越烦躁,滥杀无辜多是一时酒醉、烦躁引起的。别说别人,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不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该死!”他开始用拳头砸桌子,痛哭流涕。

耶律挞烈当然知道穆宗皇帝是在镇压安端之子察割叛乱时受的伤,那年才二十岁,没当回事,后来就出问题了。不能与女人合房,不能妻妾成群,不能留后,那是男人的悲哀。性情变异,内心充满了痛苦。他一直都很同情穆宗皇帝。过去见了不敢讲,生怕触痛皇上的隐私之痛。今天见陛下情绪无比激动,已露丑态,忙加以劝导:“陛下,陛下!您的遭遇和不幸,这是天灾人祸,既然贪上了,您就得勇敢地去面对,不能消沉,不能消沉哪!您要为您的臣民着想,为祖业、为大辽国着想。其实,为臣觉得您以前做得一直很好,为臣认为您是一位有作为的皇帝。二十岁继位,您就做出一项英明的决定,不再向中原用兵,这就使我大辽国免于兵燹之苦,休养生息十几年。二是您继承世宗皇帝制订的‘扶持北汉,结交南唐,反对北周’的策略,这更加英明伟大。三是您尚贤任能,用人不疑,委以重任。为臣子的敢不用命?为臣我就深有体会。您升任我为南院大王,派驻南疆,保卫南疆,保卫北汉安全。臣便呕心沥血、惮思极虑,决心把陛下交给的事情干好,以感谢皇帝的知遇之恩。为臣今天自诩政绩颇丰,得到黎民百姓赞誉,称臣为‘富民大王’,也就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特别是为臣三次成功地援救北汉,为北汉解围,保卫其国土安全。击败中原北周北宋政权的进犯,也保卫了燕云十六州的国土安全。当然,北院大王的功绩也不比为臣差。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皇帝陛下,尚贤任能,知人善任,是一位大有作为的皇帝,将名垂青史呀!”

穆宗愣眼看着南院大臣,半醉半疑地说:“你抬举我?为了安慰我?”

耶律挞烈一脸诚恳摆头说:“不!我实话实说。我代替不了皇上您阉人般的痛苦,但可以告诉陛下,世界上有比男女间媾欢留后更重要、更伟大的事业。为臣每次率兵马出征,都抱着为国捐躯的决心,为臣担负皇上赋予的使用,勇往直前,不会考虑儿女私情和留恋蝉娟子女们的呀!您为国为民为了守住祖业,又有什么个人的私欲私利不能牺牲的呢?”

南院大王这番话如开山斧,空空有声,震撼穆宗皇帝的心灵。此时他酒性也忽然消散了许多,也清醒了许多。这说明穆宗的酒量够大的。他说:“南院大王,你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哪!我定当振奋,为国为民,为了捍卫祖宗创立的基业。我不允许自己再沉沦下去。我自认为有些时候,有些场合,我自暴自弃,很是荒唐,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可对待国家大事上,我绝不敢背韪,就如守卫大辽国南境边疆,还有扶持与保卫北汉国安全,我选定耶律屋质和你耶律挞烈,晋升为北南两院大王,赋以重任,让我放心。国内,除非叛乱,危及祖业,我定当平叛镇压。除此,我才敢也忍耐不住,酗酒嗜猎,消磨时光。这次我亲自巡边并决定与北汉主会盟,商定加强两国军事同盟之事,就是对祖宗基业不敢怠慢,对大辽国的安全朕是不敢掉以轻心的呀!从来都不。”“我信,我信!千真万确。”南院大王重复着,“俗话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陛下内心很苦,好猎嗜酒,消磨烦燥的时光,有心可原,瑕不掩玉,瑕不掩玉!”

穆宗抢话:“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说,你说呀,我听着呢。”南院大王舌头有点僵。穆宗说,你只知道我受伤后的事,其实受伤前,我就请巫师配药,一直在吃,可没用。“为啥?”南院大王惊讶非常。穆宗也两眼一瞪要吃人的架势:“为啥?为了我祖父定下的那些规矩,为保持皇权世袭,一直沿续耶律氏皇族必须娶萧氏后族女子为皇后,一代接一代的近亲结婚,近亲到舅舅娶亲外甥女,这在中原人是绝对被禁止的,不许姑血倒流。而我们契丹族在婚配方面极端落后和愚昧。舅舅娶外甥女,不分辈份,就差没发生同母兄妹成婚了。这样生下的孩子岂能没有缺陷?痴苶,呆傻,很常见。”

南院大王有些所晤,说:“陛下,您是说…”穆宗愤怒着,他怨天尤人:“我说啥?还不懂?我是受害者,先天不足,那东西短小,我痛苦,闺房的女人更是忧怨,敢怒不敢言。那次受伤,让我也彻底解脱了,判定我做男人的死刑…”“哎呀!原来如此呀!”南院大王万分吃惊,“那皇上您打算怎么办?想改变祖训和耶律皇族与萧氏后族通婚规矩很难哪!”穆宗说:“何止很难,一不小心还可能招至杀人之祸。但我悟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就是我耶律氏皇族与大翁帐房萧氏通婚。也许你一下子转不过向来。”“咋说,请陛下明示。”南院大王求示。穆宗多年揣摸,弄清二国舅帐四房中有三房与太皇后述津平有血缘关系,属近亲结婚。而大翁帐房族支萧忽没里(萧思温之父)是太皇后异父同母兄长小翁帐族支萧敌鲁的族弟,与述律平皇后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血缘关系,就不是近亲结婚,属优种基因传代,生下的子女就不会有先天性痴苶、呆傻、聋哑、性殖缺陷。穆宗强调说:“南院大王,你可听明白了。我支持我弟弟罨撒葛娶萧思温的大女儿萧雅为王妃,实属无奈,因为不一定把皇帝位子传给我弟。我既然宣布收入耶律贤为义子,他就有继承皇位的机会,我让他娶汉族女孩为妃,日后也可以娶萧思温的二女儿或三女儿为皇后。此事你知我知,不要以为皇帝传位之事我没跟你讲过。尤其,我契丹族近亲通婚落后愚昧,是我说的,你可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要添乱。”南院大王忙道:“放心吧,陛下,为臣定当牢记,守口如瓶,乱到肚子里,也不对任何人讲。”“我契丹族深受中原文明影响,早晚是要改的,我自认为不是一位改革派皇帝,只能是能做多少做多少。大汉高祖刘邦打天下,我大辽祖辈特欣赏曾自称刘姓,可到汉武帝刘彻才大汉中兴,不是每一任皇帝都大有作为的。”穆宗自我开脱。而南院大王想自己的心事:李广北镇匈奴,而我南镇中原、北周、北宋政权,我指定不是李广;那我是韩信呢,还是萧和呀?他心里话终没说出口,因为天太晚了,不敢影响皇上休息。他回到府中才提笔把胸中鼓荡的豪情壮志书写成诗:

自古男儿一腔血,撞金伐鼓下南疆。

十五春秋四援汉,易水寒波风卷狂。

雁门凝紫惊魇梦,角声连天战马惶。

弯刀血映并州①月,晨曦强弓射宋王。

注:①并州指今太原,北汉国都。

穆宗比南院大王更有文彩,自幼培养内容不一样,他七步成诗地反复吟唱,一直吟唱着回到下榻睡帐,也没有拈笔铺纸,他不想写成文字,只想铭刻在心头。诗文是:

近亲婚配守西楼,把酒问天可知愁?

皇权断种谁之过?男儿有泪自心流。

祖宗基业丢不可,飞马关山到云州②。

酒逢知已酒乏味,隐私怨多泪酒稠。

注:①西楼指辽国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②云州指辽国西京今山西大同。

穆宗因有隐私之痛,变得消沉,其诗虽然抨击怨尤契丹的落后愚昧婚姻制度,但从气势上,赶不上南院大王的豪气干云。两人停杯撂箸散席时,不是在碰诗,而是提到南京留守萧思温什么时候能赶回来?穆宗和南院大王都想尽早知道北汉国那边的情况。南院大王预测说:“明天,明天指定能回来。不过陛下,您千万别急,一路鞍马劳顿,又喝这么多酒,您得好好休息休息,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才能恢复精神体力!”穆宗涎酒而笑,心说:“咱俩遇到一块,翻江倒海地把心里窝着话和事儿都抖落出来了,我还能睡得着吗?我得吟诗,诗言志,诗是心声,我要铭刻于心,不会让你这粗心的蛮汉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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