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还是1977年1月20日,农历腊月初二,星期四,大寒。
在骊马县金口乡上丰村,一阵急促的闹钟声把十三岁的丰浩达从睡梦中惊醒,他伸手摸着灯绳,“吧嗒”一声把电灯拉亮。光亮的灯光下,丰浩达使劲眨了眨眼睛,咕噜一下翻起身,揉揉眼,抓起闹钟一看,刚好是早上六点。窗外黑朦朦的,寒风飕飕,薄薄的窗纸被寒风吹得瑟瑟抖动,寒气渗透进来,让丰浩达感到一阵阵的冰冷。
丰浩达迅速穿好棉衣、鞋袜,推了推睡在炕里面的大妹子丰美丽,让她快起来洗脸上学。丰美丽昨晚玩得太疯了,正睡意朦胧,暖暖的被窝实在诱惑人,困得不想起床,于是转了转身想继续睡,这一下让丰浩达有点生气,低声吼道:“快起来,别再耍赖,再不起来,小心哥揍你!”
丰美丽被丰浩达这么一吼,猛然清醒了许多,但她还是极不情愿地翻了翻身,痴呆呆地坐在热被窝,仿佛好梦还没有做完似的。丰浩达见大妹子坐起来了,没有再训斥,从热水瓶里倒了些温水,三下五除二把脸洗了洗,然后来到厨房,从笼里抓了两个冻得硬邦邦的蒸馍,分别装到他和丰美丽的书包里。一会儿,丰美丽也洗梳过,跟在哥哥丰浩达的屁股后面,一块向下丰村初中学校走去。
兄妹俩走出大门不久,丰浩达忽然发现沟边站着一个女人,像自己的母亲。丰浩达知道母亲患有夜游症,经常在夜里一个人到处转,嘴里还叽叽咕咕不停地说些什么。他快步过去一看,果然是母亲。丰浩达心疼地问道:“妈,这么冷的天,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快跟我回去!”
听到背后有人说话,母亲猛然转过身来,看见儿子丰浩达站在自己面前,脸上立即露出喜色,说:“浩娃子,我刚才见到你外婆了,她说你外爷在西安做生意被人绑架了,让我赶快去救!”
丰浩达一听,这是那年那月的事啊!外婆外爷早就去世了,母亲此时这样说,让丰浩达毛骨悚然。于是他一把拉住母亲的手说:“妈,外婆外爷早就去逝了,你咋还糊涂着,咱不说了,外面太冷,咱回屋里去,回屋里去!”
“回屋里,回屋里,你外婆说让我赶快回来,她给我还剩了一碗油泼辣子棍棍面,还说给你爸找了个漂亮媳妇,让今天去见个面。”母亲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丰浩达一听更是莫名其妙,母亲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果这些话让同学们知道了,一定会笑话他,于是使劲拉着母亲,一直回到土窑洞里。他把母亲推着坐在炕沿,脱掉鞋,看着母亲坐到热炕上,盖上棉被子,这才拉上窑洞门,和等在门口的妹妹一块去上学。
说起母亲,丰浩达心中十分难受。母亲叫贾淑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母亲风华正茂,是公社唯一的女拖拉机手,经常开着东方红拖拉机到各生产队耕地,让很多农家女孩子十分羡慕。父亲叫丰长Q县钢铁厂的工人,隔三差五的穿着工厂发的制服回村,经常招呼那些爱听外面世界闲话的邻居们抽烟喝茶,为此,丰浩达十分地自豪和骄傲。不料七岁那年,母亲带着他从远在关中东府的外婆家回来,黄昏时刻,眼看就要走进下丰村,忽然被两只饿狼前后夹击,为了保护儿子,母亲费尽气力与狼周旋,不幸被一只狼咬伤胳膊,就在生命最危机的时后,多亏两个本村邻居恰好从后面赶来,他们从路旁捡起砖块和木棍,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家伙吓唬狼,一边大声吆喝向村里求救。狼一看人多势众,阴谋不能得逞,嚎叫一声,迅速向深沟撤去。从此,母亲精神受到强烈刺激,不时出现幻觉,一次给生产队耕地时又产生幻觉,造成拖拉机倾翻,被公社批准回家休息。按说这是好事,母亲可以在家里很好的照顾子女。但人就是人,必须要有一个事业,没有了事业,心里就会空荡荡的,感到寂寞,感到失落,就会无端地产生许多想法,尤其是突然不能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后,就更容易胡思乱想,猜测多疑。
丰浩达的父亲丰长青在县钢铁厂上班,离家二十多里,每周轮休歇班时才能回家。这期间,父亲的一位小学女同学也在厂里工作,可能和父亲接触多一点,母亲就固执地认为父亲有外遇,看不起自己,要抛弃她,于是他们俩经常拌嘴,闹得满城风雨,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因此丰浩达心中十分烦恼。
就在前几天,父亲丰长青带着母亲到县里医院精神科看病,不巧在医院走廊里又碰到那个女同学,双方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母亲就扑过去,一把将女同学的脸面抓破,还拽了一缕头发。父亲气得没法说,只有给同学赔不是,安抚母亲。后来,父亲将情况汇报给厂领导,厂里研究后将父亲调到食堂当管理员,那个女同学也申请调到其他厂子去了。
丰浩达是家中老大,父亲不放心母亲,每次去上班,都要给丰浩达交代,要照顾好母亲,督促母亲按时吃药,还要照顾好弟弟妹妹,所以说,丰浩达小小年纪,责任重大呀!
这天早晨,丰浩达来到学校,街皮小混混张建红突然从学校拐角冲出来,双手摊开挡在赵春桃面前,吓得赵春桃本能地后退一步,趔趔趄趄几乎摔倒。张建红见此哈哈大笑。这一幕被丰浩达看到,他一个箭步冲过去,飞起一脚将张建红踹倒,疼得他抱着肚子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张建红爬起来,愤怒地盯着丰浩达,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你等着,老子明天收拾你!”
丰浩达一边护着赵春桃,一边看着张建红的狼狈样,心里很想笑,却没有笑出声来,听见张建红威胁自己,于是说:“你还老子里,就你那几个街痞小混混,想打架我奉陪。”
当然,丰浩达知道,就那几个街痞混混,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为了不吃亏,更害怕他们找自己弟弟妹妹的麻烦,他必须找几个帮手,提前给张建红一个警告。于是他想起了林掌印、高波和丰庆安三个好朋友。
这会儿,赵春桃站在丰浩达身旁已经不怎么害怕了,她深情又羞涩地看了丰浩达一眼,心里很是感激。虽然她母亲是学校的老师,但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情,确实让她吃了一惊,她知道,那几个街痞小混混都是城里吃商品粮的孩子,平时就比较霸气,不好惹,今天猛不防让丰浩达踢了一脚,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找人打丰浩达的,于是,她开始替丰浩达担心起来。当她把这意思告诉丰浩达时,丰浩达告诉她,不用怕,他有办法。
走进教室,丰浩达把书包放在用木板搭建的课桌上,来到学校门口,拦住同学丰庆安,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之后直接向学校西北方向一个村子走去。
这个村子叫河里村,与上丰村相邻,但却不是一个公社,高波和林掌印就在河里村上初中一年级。说来,丰浩达与高波、林掌印非亲非故,就是下午在同一块地里割拾猪草时,三个人聊得投机、热闹,于是就不自觉地凑在一起。丰浩达经常跟父亲进城,见多识广,善于表述和总结,同样的话经他一叙述,马上活灵活现,有了水平和档次。而高波和林掌印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心地善良厚道,想起啥就说啥,漫无目的。所以他们两个都不善于表达心中想说的,每每说一件事到最后,就需要丰浩达烘托、提炼、总结。久而久子,就形成了以丰浩达为中心的小团体,他们三个的关系也进一步地亲密起来。这次,丰浩达知道自已已经招惹了张建红这个街痞小混混,他肯定会叫人报复自己,自己一个人肯定要吃亏。与其这样,还不如快下手,擒贼先擒王,从心理和气势上征服和打垮张建红,这样就会阻止报复,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就这样一路想着,丰浩达来到河里村学校,找到高薄和林掌印,在教室拐角处悄悄地说明了情况,又在他俩耳朵旁交代了一番,匆匆回到上丰村学校,已经是中午10点多,正在上早晨最后一节课。因为丰庆安已经代丰浩达给班主任老师请过了假,班主任老师也没有多问。
放学了,出了校门,丰浩达和村里小伙伴一起朝村里走,来到一处拐角,忽然从路边跳出两个气势汹汹手持木棒的人,一个是张建红,另一个是街上局住的男孩,丰浩达不知道他叫什么。丰浩达知道张建红要报复了,拔腿就往沟边小树林里跑去,张建红和陌生男孩从后面紧追不舍。丰浩达直接闪进林子拐了个弯,藏在一棵大树后等了一会,看见张建红俩人急匆匆、气吁吁地跑进来,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前趴步栽倒在地,被两个蒙面人头,压住手臂,呼哧呼哧只有喘气的份。那个男孩一看局势不对,扭头就跑,也被两个蒙面人一把扭住双臂,将头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小树林里这时传来一个声音:“张建红,听说你最近张狂得很,要收拾这个,收拾那个,牛皮的很,今天这样子舒服吧?”
张建红这时才明白自己中计了,被人压得不能动弹,还能说什么呢?再说,自己平时喜欢打架斗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今天这些人是那一伙,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汉别吃眼前亏,于是他马上说道“大爷大叔,求你饶命,我今后不敢了,再也不敢跟你们作对了!”
“我们是谁啊?”树林里有人问。
“是谁啊?”张建红真不知道,问道。
“我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老实点,否则你今天先撂下一条腿再走吧!行不行?”那人语气忽然重了起来,吓得张建红连忙答应,一连答应了三个行。
“那就留点纪念,长点记性吧!”话音刚落下,那人挥了挥手,张建红感觉大腿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疼得张建红呲牙裂嘴,眼泪直流。
张建红浑身早没有了反抗地力气,只好趴在地上,等他感觉好了一些,睁开眼睛,那伙蒙面人早都不见了。只看见跟他一起来的伙伴也趴在地上。他挣扎着坐起来,拉了拉伙伴,垂头丧气地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