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伙人穿过闹市,向镇南逛去,一会子功夫到了周王庙。这里人头聚聚,原来今天是庙会的最后一天,尽管已是正午,可人还未散去。歪雀和二挑子来了精神,带头钻入人群,温子和仁哥紧拽着壮壮也挤到了前面,只见场子中间的地上置了一布摊,上面放着大小不同的坛子、盒子和瓶子。两个道士各站一边,一位正在吆喝:“列位看了,我们是在昆仑山修行的,今天逢着本镇庙会特来卖风卖云,治疗人间跌打损伤。我们卖的风是阴山风,从昆仑山背面吹来;我们卖的云是流水云,乃凌霄殿降下。风云各收五文。我们还带来气功治伤术,配上太上老君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丹药,管保有伤者青痕毕露,服药者清瘀活血,治伤五十文。各位有伤的治伤,无伤的也可以买两风云玩耍,领教一下我们昆仑山的道行。”这吆喝的道士一身短打,两手空空,卖力十足,而一旁静观的那位身着米黄色道袍,头戴冲和巾,双眼紧闭,鹅扇轻摇,悠游自在,道貌岸然。壮壮见他们这般不伦不类的样子不觉好笑。
“道长,我要买阴风。”人群中挤出一位男子,冲着道士嚷起来。
“无量天尊!”那短打道士装模作样,“不是阴风,是阴山风。”说完收起那五文钱,当地一声扔进了钱箱。只见他快速从布摊上的盒子里拿出一点黑黑的粉末,放在符纸上,加了几滴符水,嘱那人撩起衣服,然后口念咒语,将未盖符纸的一面啪地一声贴到了那人腹间,说了声:“捂住,一会子阴山风来了。”看客都笑了起来,那人却稀里糊涂,只是用手捂住上腹。没多久,他叫将起来:“风……风……阴风!”那道士一本正经道:“不是阴风,是阴山风。”众人啧啧称奇。见如此灵验,许多人也买起风来,有的贴在小腿上,有的放到臂腕间,转眼就有好些人在体验或交流着对阴山风的感受。
“道长,我要买个云玩玩。”人群中另一个人踏出来,递上了钱。
“蛮好!”短打道士见生意这样旺,得意地露出了南方口音,彷佛昆仑山搬到了东海边。众人见有新的花样围得更紧了。这次短打道士从瓶子里取出白白的一片东西,夹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右手掌心垫着两张符纸,又用左手的另外三个指头蘸起符水洒向符纸,让那人伸出左手,然后哼起咒语调,将左手指间所夹之物放置在右手掌心的纸上,拍向那人手上,说道:“快捂住你的云!”那人赶紧将右手捂住左手,傻乎乎地问:什么时候有云哪?”不知何时,那闭眼摇扇的道士已经走到他跟前了,笑着答道:“无量天尊,要云有云。”说毕对着他的那双手扇了几下,只听那人道:“烫……烫……有些烫。”那道士说:“手拿开,云来了!”那人赶紧撤掉右手,瞬间左手掌心上冒起了一股白烟!众人愕然。
温子一帮人看得不亦乐乎,壮壮也看呆了。歪雀和二挑子撺掇着温子拿钱,两人吵着要合买风云。温子还是有些舍不得花钱,就与大家商量起来:“这戏法看和买没有什么两样,倒不如多看看,又可省钱。”温子又哄起他们:“如果你们买了,那就不能吃东西了,不划算。”被温子一激,这两人也犹豫起来,感到看得还真过瘾,跟买差不多,加上仁哥也反对,便不做声了。
正在这时,人群后面一阵嘈嚷,一老汉手捂着腰,步子踉跄地走着,众人立刻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道长,我是来治腰伤的。昨天闪的,今天越发厉害了。”那老汉走到跟前,歪曲着身子道。
“无量天尊!贫道可以把你的伤吊出来。”短打道士说完却无动静,老头知趣,忙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那道士数完依旧将其扔入箱中。“老人家过来。”短打道士待那人走近后轻轻撩起他的衣裳露出腰部,一阵扭捏后,返身从布摊上拿出一只碗放了些水,拣起一种新的道符,嘴里轻轻念着,把它点着烧了起来,在空中正手划了一个圆,又反手来了一圈,将烧完的和未烧完的全置入碗中制成符水,然后用右手指蘸点符水放入左手掌心,两掌合上后突然抛过头顶,叫了一声“嘿!”,又快速收回置于腹下,半蹲,连喊两声“嘿!嘿!”,跟着将两个手掌分开,掌心朝下,放到那老头的腰上,手指抖动,似乎在用很大的劲,距他皮肤半寸处移动起来,这样反复了几次后松开。那道士站直喘了几口气,在布摊上取了一个黑色瓷瓶,打开盖子,嘬了一口什么水含在嘴里,双掌再次合起,上下举过头顶三次,嘴上自然说不成什么了,走到老汉身边对准其腰部一喷。这时,摇扇道士已经站在一旁,见喷完立即用鹅毛扇遮住喷处,上下微微拍打,口中喃喃有词。那短打道士抽出腰间手巾擦完嘴,又蘸起符水在扇面上发起功来。少许,手停扇除,那老头腰上便露出青瘀之处,众目睽睽,一览无遗。“好点了吗”短打道士问道。“暖暖的,好些了。”老头答。短打道士再从大罐子里拿出一包药,说:“这是昆仑山真人采制的,每天三顿,每顿一粒,五天病除。”众人不免唏嘘起来。一时间,又有看病的,又有买风云的,短打道士叫喊得更是狂妄了,就连那比较沉稳的摇扇道士也不免得意起来,眼睛不闭了,扇子也摇得更快了。
眼看晌午已过,众人渐渐散去,两道士收起摊什,到寺院迁来了两匹马,原来他们是骑马走江湖的。两人上马刚要离开,突然远处传来了声音:“道——长——慢——走——”他俩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倒扳账来了,不由得警惕起来。只见一人奔过来:“道长请了。听说道长手艺高强,我想请你们治治牙疼。”一些还没有散开的人见又有求治牙病的,便一起围了上去,温子他们更是冲在了前面。
“我们不治牙病。”短打道士无心敷衍,直直地回了。
那人有备而来,拉住马头说:“道长行个好吧,我昨晚疼得一夜未睡,简直要疯了,今天晚上如果还是这么疼,我就不要活了。”
短打道士寻思,看样子不看这病还走不了,只得应付起来:“你让我瞧瞧。”那人张开嘴来,道士一看,上犬齿旁的小臼齿已经有些松动了,便告来者闭上眼睛。那人不解,晕乎乎地问:“道长,你不下来看病呀?”那道士却一昂头:“不用。这叫马上看,马上好!”众人一听纷纷说是好口彩,看劲更足。那人见大家都赞赏道士,也就闭上了眼睛。道士说:“我数到三,你就咳嗽一声,睁开眼病就治好了。”一边说着,一边迅速从挎包里拿出一把螺丝批放到那人的嘴里,口中数起来:“一、二……”那“二”字的声音与他那扬起的右手同时落下,只听啪地一下,道士说了声“好了!”,夺马而去。
可怜那家伙一屁股坐到地上,差点打滚,缩起了身子低着头,举止夸张,却无半点声响。众人疑惑地看着,歪雀更是差不多扑到地上歪着头去看他的脸。大家围了上去,问:“喂,这位仁兄,怎么样啊?”那人好不容易抬起了头,众人这才发现他的表情非常痛苦。许久,那人鼓动着嘴巴,忽然觉得什么,用手从嘴里掏出一颗血淋淋的牙齿,叫道:“哇,还带着肉呢!”围着看的人都笑了起来。一老者上前关切地问道:“那……你的牙齿……还痛不痛呢?”那人脸朝天,搅了几下舌头,又左右鼓动起腮帮子,用力眨着眼睛,似乎在感知什么,稍许答道:“咦,好像不痛了?”大家又笑了,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只要好了也就值了,又没收钱。
这头散了。温子他们也过足了瘾,壮壮从小读书,没见过这种市面,更是开了眼界。心思回来了,歪雀又惦记起钱了:“温子,我们先去买点桔子吃吧。”温子说:“桔子刚上市还不甜,酸酸的不好吃。”“那买苹果吧。”歪雀继续缠道。二挑子插了上来:“我还是要吃肉饼。”温子见仁哥和壮壮不说话就问:“你们看呢?”他们都表示随便。温子便把大家拉到街角,道:“我们五个人合计一下吧,到底怎样用这五个铜板?”
“都说了那么多了,一样也没有买,还商量什么?”歪雀嘟嚷着。
“还用商量?都买肉饼吧。十文一个,一人能吃两个呢。”二挑子踢着脚下石头说道。
“我看这样吧,我们不是说让壮壮教认字吗?这认字不是要笔和簿子吗?我们什么也别吃了,就买些笔和簿子吧。”仁哥其实想好一阵了,便出了这么个主意。
“我看这个法子好。”温子不假思索就认可了。
“好什么!我看一点也不好。好不容易有点钱花,不买吃的玩的,倒买起什么笔呀簿呀的,真没意思。”歪雀不高兴了,也泄了劲。
“是啊,真没意思。字认了不就成了吗,还写什么啊?再说就是要写也可以在地上写嘛,不用买笔,随便找个树枝就行。”二挑子还不死心,在东拉西扯地找借口。
“真的认字就得写,你看人家上学的人哪有光在地上写字的呀?”仁哥慢条斯理地说道,“写字也是要紧的,你看大先生、二先生每天坐在账台上就是三件事,写单子,打算盘,还有就是记账,这些都是写字。”
“哟,原来你要做先生哪!”歪雀和二挑子起哄仁哥。
“做先生怎么啦?以后货栈不开了我们到哪里谋生?还不趁现在学点本事?你们整天就知道吃,要不就是玩。”温子见歪雀和二挑子闭了嘴,就继续说道,“这样吧,我们等会子去买四个本子和四支笔,晚上就开始认字。钱还有多,可以买些其他吃的东西。大家不要忘记,这钱是大先生给的,其实是让我们花在壮壮身上的,这吃啥就得让壮壮挑。”
歪雀和二挑子听到还可以买吃的,又来了劲,赶紧催着壮壮挑,这样一来壮壮倒不好意思起来,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吃糖。”
“糖?什么糖?”二挑子一时半刻没有转过脑子来,以为是泡糖水、煮红烧肉的糖。
“哦,莫不是外国糖吧?”歪雀转得快猜到了,“拐角那家南货店里有,我们去吧。”
那时糖果传到中国不久,城里的一些小店渐渐有了奶糖,壮壮吃过,现在想起来了,随口一说,不料这儿真的也有。主意已定,大家逛起来有了奔头,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笔和簿子在哪里卖,温子就问壮壮,壮壮说南货店里有卖。正好说话间遇上一小南货店,果然看到了这些东西。一打听他们才知道,这笔有好几种,有毛笔、钢笔、铅笔。这帮人只知道毛笔,不知道啥叫钢笔、铅笔,傻在那里。温子赶紧问壮壮,壮壮想了想说买铅笔吧,写起来容易。那铅笔也有几种价格,温子就买了四支最便宜的,花了二十文,又买了四个本子也是一个铜板。仁哥叫伙计把笔和簿子扎在一起,由他提在手上,大伙儿又向拐角那家叫做大来南货店的走去。这是一家四开间门面的大店,一面落北,东西对穿,西面出去就是会西河上的石桥桥堍。那座桥是从西面进镇的一个口子,这家店是乡人入市后的首选购物地,也有先看不买、等到逛完后心里有底了回家时再来光顾的,这就使得这家店里一直是人流如织。歪雀带着大家左穿右钻,好不容易找到了外国糖,一看上面是中国字,问壮壮是不是这种糖,壮壮辨出那糖与城里的一样就点了点头。温子算了算,十文可以买一两,就给了歪雀两个铜板。歪雀急了,压低了声音给温子提了个醒:“不是有三个铜板吗?还留一个做啥?”温子对大伙儿说:“留一个铜板,簿子用完正好每人可以再买一本。”歪雀只得把钱递到柜台,伙计称了糖,歪雀接过袋子,大家迅速挤到店外。
歪雀高兴起来了,其实他也喜欢吃糖,只是刚才没有想起来,现在糖袋子拽在他手里,感觉香喷喷的,心里已经甜了。
“歪雀,把糖给我。”温子在他后面伸出了手。
“我来分吧,一人一粒转着分。”歪雀想,先从自己这里转过去,多一粒岂不归己了?
“不能这么分。你忘啦,刚才我说过,我们都是托壮壮的福才有糖吃的,要让壮壮多得些。”温子说着将手凑近,歪雀只好将袋子递了过去。温子打开糖袋,也是一粒一粒分,他先给壮壮一粒,再给旁边急吼吼的歪雀和二挑子各一粒,然后给仁哥一粒,自己留一粒放在口袋里。又这样转了三圈,每人得了四颗糖,温子一裹纸袋将剩余的塞到壮壮手上。歪雀急急地问:“还剩多少?”壮壮正在不好意思呢,赶紧把袋子捧过去说:“给你。”歪雀一愣,看着温子,用手摸摸后脑勺,倒尴尬地笑了起来:“不……不要,我只是想知道还剩几粒糖,你拿着吧。”温子瞪了他一眼:“就你馋,四两糖二十粒分掉了,还能剩多少?”歪雀笑着做了个鬼脸,大家嘴里都含着一块糖,蹦蹦跳跳地继续逛到闹市的那一头。
太阳歪了,镇上静了,赶早的人家房顶上又冒起炊烟了。见时光不早,大家返过身来朝货栈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