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我正在为一个得了白血病的女孩子进行骨髓移植手术,护士不停地为我擦拭头上的汗水,我皱着眉头,这已经是我的习惯了,可能是我总是显得太过于严肃,一动手术就皱眉,总是会让身边的助手和护士都紧张起来,以为这个手术又很棘手,甚至害怕出了什么差错。当年我用了四年的时间修完了五年制的医学本科,以及用两年半修完了三年制的医院硕士,并不是因为我成绩多好,多出众,而是我利用了假期的时间报考了假期班,澳大利亚的大学都是很自由的,只要修完学分就可以毕业,至于你是用两年还是十年,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当我同年的高中同学都纷纷毕业了,我都还在大学里啃书,没办法,谁让我选择了学医,如果当年报读的是商科的话,三年本科,一年硕士就可以进入工作了,所以当我走出校园进入医院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经过了几个小时,手术终于顺利完成,走出手术室,病人家属千恩万谢,就差对着我跪下磕头了。我明白,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我救了他们的孩子,也等于救了他们的命。而这一次的手术不禁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一桩往事,那个时候如果有这么好的科技,或许结局也会大不一样。脱掉白大褂,我跟医院请了一下午的假想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这个地方。不记得十年间已经是第几次了,总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我走到了那一座熟悉的墓碑前,墓碑上照片里那个女孩子依然笑得很灿烂,我记得,那是我帮她拍的唯一一张照片。我轻轻的抚摸着这张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照片和脸,十年了,每次走到这里,我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墓碑上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子,是我的女朋友,叫小雨,她离开我已经整整十年了,有的朋友问我,为什么几个月的相处,一个月的交往可以让你十年这么念念不忘,那是他们只看到了时间,我们相处的时间,和我怀念的时间,却没有看到我们的回忆,足以让我珍藏一辈子的回忆。
我十八岁那年因为打球受伤住院了认识了正在医院住院的小雨,第一眼我觉得这个女孩子很乐观,很爱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已经重症的白血病人。那年我刚好十八岁,有些叛逆,冲动,不受教。有一天我妈突然跟我说,我是他们领养的,我亲生父母在国内,而他们当年抛弃我的理由让当时的我难以接受,就是家里环境不好,养不起好几个小孩,而后来我才知道了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弃儿,一个被父母抛弃,被家庭遗弃的孩子,虽然养父母和哥哥姐姐一直对我很好,但是我依然无法接受我是被亲生父母所遗弃的,我不停地在想,为什么被遗弃的不是我的其他兄弟姐妹,偏偏是我这个家里最小的儿子呢。人家不是都说父母疼小儿的吗,为什么我就是那个被选择遗弃的呢。那天我从家里大发了一顿脾气之后就跑出来跟几个哥们打球,却因为跟一班小鬼佬抢球场而打架,最终我挂彩进了医院。
这天我在病房里待着心烦意乱就自己跑出病房在医院的草地上躺着,我不管人来人往的人方不方便或者有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我,反正我就是往草地上一躺,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就不动了。
”嗨”一把年轻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我轻轻侧了侧脑袋,估计又是哪个护士要跟我说不能躺在这里挡住人来人往的脚步,我才不管她呢,这里不能走就绕道去,干嘛非要从我这里过。
感觉身边有人坐了下来,我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耳边又响起了那把女声,”我可以躺你旁边吗?看你这样好像挺舒服的。”是个中国人,在澳大利亚特别是XN随处遇到中国人一点都不稀奇。我懒懒地睁开眼睛侧脸看了下身边的女孩子,皮肤白的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带着一顶羊毛帽坐在我身边,她笑得很好看。就这么被一个女孩子盯着,我别扭地起身,走到旁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并没有跟她搭话。没想到她就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心情不好吗?吃点巧克力吧。”她伸手递了一颗巧克力给我,我盯着她看了几秒,轻轻接过巧克力,把包装纸拆开一把塞进嘴里,其实我是拒绝吃巧克力的,小时候吃太多差点吃吐了之后就一直不敢吃,那天不知道怎么的,不假思索就塞进了嘴里。
小雨看我吃下了巧克力,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林小雨,你呢?”
我盯着小雨,她笑得很好看,笑容让人很舒服,虽然戴着帽子,但我还是看出她并没有头发,但是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五官很精致的美女,女孩子都开口了,我也不好意思一直黑着张脸,这是最起码的风度吧,”骆凯文。”我移开了盯着她的目光,我并不是看对方长得好看就一直盯着,只是我在想着,这个女孩子为什么没有头发,女孩子不都是很宝贝自己的头发吗?
”sunny, we need to go back to the room。 Your mum will be back。”一个护士走过来,看了我一眼,扶起了小雨,我这才看清楚,小雨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病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凯文,不好意思,我要回房输液了,我们明天见。”还是带着笑容,转身随护士走了。我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这个女孩子,莫名地让人有一种心疼,我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我们之间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直到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鬼使神差的在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方等着小雨,而她也每天都准时出现,从来不爽约,她是一个很乐观开朗的女孩子,甚至在她跟我说她得的是白血病医生说只有一到三个月时间的时候,她依然笑得很灿烂,仿佛是告诉我医生说她可以被治好一样。而我在她面前,也慢慢地打开了自己的内心,我开始跟她聊天,跟她说我的一切,我的不开心,说我的烦恼,而她总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开导我。她对我说,”凯文,天底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你的父母当年把你送给别人,他们的心里一定特别难过。如果他们有心遗弃你,那在你出生前把你打掉就可以了,或者把你随便丢给福利院让一个不认识的人养你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把你交给他们认为最好的归宿,给你好的生活环境,带你到国外给你最好的教育。”不可否认,听了她的话,我的心结也慢慢打开了,的确,从我养父母口中得知,我的亲生父母生活很拮据,却还要养活我的其他几个哥哥姐姐,以至于我母亲病逝后几年我父亲也熬得胃病发了随之而去。而我,这个自认为被遗弃的小儿子,却在国外接受最好的教育,从小衣食无忧。而一切关于我身世的真相却在以后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却已经不会再有恨了。
从那开始,我渐渐变得听话,脾气心性也慢慢稳定下来,我的身体渐渐恢复,很快,我就到了可以出院的日子了,这天天气很好,我又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等着小雨,小雨是一个很守时的人,果然,过不了多久她就出现了。
”嘿”她拍了下我的肩膀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听说你明天可以出院了哦,真好,可以回学校上课了。”言语中一股羡慕的语气。
我轻轻拽了拽拳头,”可是,我不想出院。”我轻轻地说。
”为什么?我天天都盼望着出院呢。”她盯着我,还是带着笑,但是语气里有一种落寞。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小雨,轻轻握着她的手,”我想天天看着你,看着你的笑,陪着你,陪你一起经历,陪你治疗,陪你一起离开医院,陪你一起上学,一起游玩。”这些话我已经准备了好几天,这段时间每天与她见面,聊天,听她说她的故事,给她讲外面的世界,已经成为了我的日常,而这个女孩子,也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我的内心。
小雨轻轻笑了笑,”医院里的病人个个都想早日出去,你可以出去却不肯出去,我说你也是奇怪了。”
我对于她这次的笑有点不满了,我知道她以为我只是怀念她的陪伴,只是怕出院之后没人聊天而已,但是我不是,我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她了,”小雨,我不是开玩笑,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一辈子都有你的生活。”
这次轮到小雨沉默了,她默默地抽开被我握着的手,”kevin,你的一辈子很长,但是我的一辈子,很快就没有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一把把小雨拉进我怀里紧紧抱着,不让她挣脱,”小雨,我不管你的一辈子有多长,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说不定我一会就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死,说不定我走出医院就会被车撞死”小雨一把捂住我的嘴巴,不满地瞪着我,”你瞎说什么,哪有这样诅咒自己的。”
我轻轻拿开小雨的手,”我不是在诅咒自己,我只是想说,我们都没有预知的能力,死亡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我只是想在这一刻握着你的手,跟你一起度过。”我看着小雨,接着说”小雨,我知道,我们都才十八岁,很多承诺都不能保证永远不变,还没到的明天也可能有很多的变数,但是此刻,只要你愿意,我就会陪你一起。”
这一次,小雨没有说话,她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停地点头。那个时候还年轻的我,不愿意去想未来即将到来的分别,也不愿意去想我们还有多久能够在一起的日子,只希望能够在能够把握的时间内好好地陪伴在对方身边,而在我的心里,依然还期待着那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的奇迹。
第二天,我如期出院了,让我家人惊喜的是,我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了一样,脾气不再暴躁,不再冲动,不再打架,对我父母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抱怨,我开始认真读书,开始努力学习,在我的心里,慢慢地有一个目标浮现了出来,我要学医,我要当医生。而在我心里还有另一个愿望,我想要回国去见见我那从未谋面的兄弟姐妹,也想要回去拜祭我那记忆中很模糊的亲生父母,可是我同时也知道,小雨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我只想在短短的日子里好好陪陪小雨,回国的事情就搁置了。
出院之后我每天下午放学后都会去医院陪小雨,每个周末我都会待在医院,一待就是一整天。我陪着她输液,化疗,吃药,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待在医院,渐渐地,双方的父母也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了,小雨的爸妈没有反对,他们也知道小雨的日子越来越有限,希望她开开心心,而我的父母一直很开明,从来不过多干涉我的决定,用他们的话说,只要我没有走弯路,不管我怎么决定他们都不会过问。我和小雨仿佛都接受了现实,我们没有憧憬未来,没有许诺一起环游世界,我也没有承诺她病好了带她去干嘛去哪里,只是陪伴着彼此开开心心地过着每一天。可是我的心里每天都很不安,我很怕突然她就离我而去,我很怕哪一天我就突然接到电话说她离开了,我们从来不提死亡,分离等字眼,但是心里却都很清楚,这种词就在我们不远的地方离我们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