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说,言章带言真去疗伤了,去了哪里?不知道。
想起言章,言庆的心里真是百般滋味纷至沓来。
自打他有记忆起,就对这位“小叔叔”印象深刻。但那个时候,他并不觉得这位长辈除了长相太不像个凡人以外,还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再然后,因为太过顽皮,把言章院里的花花草草搞得乱七八糟之后,父亲就再也不许他进凤栖庭了。
一晃二十年,当他接掌了言家,再度走进那座庭院时,他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时间就仿佛在这座庭院里停滞了一般,这儿的人和物,统统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二十年前,他五岁,言章和封域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模样。二十年后,他二十五岁,而言章和封域看起来竟比他还小。连那棵总是病恹恹的老梅树,也仍然那样病恹恹着,丝毫没有枯死的迹象。
又然后,他从濒死的父亲口中得知了言章的真正身份——他才是言家真正的家主,哪怕他什么都不管,也不能抹杀这一点。
言庆不知道言章在凤栖庭究竟住了多久,但自从他开始关注这位神秘的“小叔叔”以后,便从未发现言章离开过凤栖庭一步。以至于,他后来断定,凤栖庭必定是囚禁言章的牢笼,因为他简直像个妖怪一样不老不死。
直到三年前,言章离开凤栖庭,把言菲的三个孩子带了进来。他才恍然,原来以前,言章不是不能离开凤栖庭,而是他不愿意离开。
但这样一个人,终于还是急匆匆地搬离了他一直以来的居所,为了言菲的孩子。
如今言真受伤,言章会不会带她回来了呢?
想到这里,言庆再也坐不住了。他甚至没有叫任何一个仆人,只是独自提着灯笼,走在已被夜幕笼罩的老宅之中。
自从言章搬走以后,凤栖庭就像失去生命一般,寂静无声,连虫鸣都不曾响起。而今天晚上,言庆隔着老远就已经看见那处庭院一片光亮。
尽管那光带着朦朦的晕,柔和至极,可他还是觉得惊惧。因为他站在石桥之上,一步也无法动弹。
这并不是因为前方有什么东西阻拦了他,恰恰相反,他一直在与一股巨大的引力相抗衡。
此时,前方的那团光晕,就如同一个可怕的黑洞。只不过,黑洞吞噬一切。但那团光晕,吞噬的仅仅是时间。
言庆当了家主之后,家中的一切隐秘典籍都向他敞开。于是,他多少知道些这个世界的人无法知道的东西。可那些事情,在秘典上的时候,遥远得如同异世界的神话。便是理智上知道那些是真的,但对于在一个凡人的世界出生,长大,并且准备老去的言庆来说,知道和感受,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儿。
所以,他现在只能震惊地看着凤栖庭外的树木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绿意盎然的春天,骤然回到光秃秃的冬天,回到落叶缤纷的秋天,回到枝繁叶茂的夏天。然后,新一轮的循环又重新开始。
那些据说已有上千年寿命的树木,在这样仿佛永无止境的循环往复中,终于有了明显的改变——它们的腰身统统细了,像是一个两百斤的大胖子,终于减到了一百斤的模样。
而言庆在震惊之余,也终于发现,自己一直死死扒住的桥柱有了变化——石柱头上的猛兽,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粗糙的圆球。
惊骇之下,他终于努力抽出了一只手,去摸脸上的皱纹。
手指触到肌肤的瞬间,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还是那张老树皮,自己并没有被夺取时间。
然而,他很快陷入了更深的恐惧——他仿佛忘记了很多东西,那些早年的岁月,原本还留有色彩,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成了一缕轻烟。而前些日子才发生的事情,他也忘记了所有的细节,仅仅记住了一个结果。
这不应该的!
与普通人相比,言家人的基因好像特别受上苍眷顾。他们的容貌都很美,身材都很好,智商都很高。而言庆也不例外,他的记性虽还到不了过目不忘的地步,但仍旧远超常人。
言庆有一种感觉,他并不是忽然发现自己遗忘了很多东西,而是他的记忆被那团光晕给吞噬了。
正当他以为自己的记忆会彻底消失时,一声叹息从光晕处逸出。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推力朝他涌来,他被那推力所冲击,像一个皮球一样,在空中划出长长的抛物线,最终跌进了自己的院子。
在晕过去之前,言庆觉得很安心——那声叹息是言章的,那么言真必然也在那里。而那团光晕所爆发出诡异力量,必定是为了给言真治伤。言真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那是言菲的孩子。
这一切,鸟亭那边并不清楚。三个孩子在正厅里等了一夜,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睡着了。封域叹着气,拿来被子,挨个给他们盖上。然后,他守在一旁,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庭院中的月光。
第二天一早,正当三个男孩还在为自己没能一直保持清醒而懊恼时,却见言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来:“封叔叔,厨房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了?我好饿啊!”
三双眼睛顿时瞪得滚圆,男孩们异口同声地问:“真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言真微微皱眉,不确定地说:“半夜?”
言章裹着睡衣,同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唤道:“封域,你怎么还不去做饭!”
一宿没睡的某人,一边磨牙,一边恨恨:“知道了,你这吃货!”
然后他迅速转向言真,换上了万分温柔的表情:“真真啊,封叔叔不是在说你啊!你千万别不高兴!”
言安懒得搭理这两个大人毫无营养的对话,他伸手扒开挡在前面的封域,然后仔仔细细地把言真从头到尾检查了一边。末了,才一脸古怪地问道:“真真,你伤哪儿了?现在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