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域真心被那一巴掌给扇懵了。虽说他平日里一直都以言章仆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他毕竟不是仆人。他和言章之间的契约也确实有不平等的地方,可在漫长的岁月里,言章从未将自己凌驾于他之上。两人之间的关系虽有上下之别,更多的却类似于朋友兄弟。言章这样疾言厉色地以上位者的身份对他下达命令,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与之相比,那一巴掌所带来的屈辱色彩反而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重了。
封域不是不生气的,只是一回过神来,立刻明白自己心慌意乱之下,明晃晃地拨了言章的逆鳞。依这位爷的性子,给他一巴掌着实是念了往昔的情分。若是换个人,只怕不是命丧当场,就是落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言章从来不是善心人,他一早就知道的,否则自己何至于同他立那契约?
封域还在反省中,怀里已是一空。言章抱着面无人色的小丫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冲她的额头虚拍了一下,便见一团微弱的白光从那额头中间逸了出来。
言真掀了掀眼皮,还没怎么清醒,就听见言章恨铁不成钢的声音:“真是个笨蛋!居然让这么个不成气候的东西给上了身,还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还不如干脆拿把刀把自己捅了算了,也省的给我找麻烦!”
封域这次很上道,不用言章吩咐,抬手灭了那团微光,利利索索的——他自己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虽然未出生的胎儿是可怜了一点,但害了言真,怎么都留它不得。
言真一睁眼就看见了封域动手的一幕,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感想。言章方才说她太笨,才会被上身。可她自己好像没什么实感,只是看到汤玥声嘶力竭地喊“宝宝”的时候,忽然间想起了言菲。
说起来,如今再回忆与父母分离的场景,她很肯定,他们必然清楚那一去便是永别,所以母亲才会那么失态。
也许是因为想起母亲,所以当封域打算对汤玥的魂魄出手时,她阻止了。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好像心里瞬间涌起了一个念头——她希望汤玥能够活下去。
再后来,印入眼帘的便是封域恐慌的神情。她记得当时自己还在惊讶,原来看上去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难不倒的封叔叔,也会有天要塌了的感受么?
言真觉得很累,非常非常累,她忍不住重新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下。
言章却在她耳边恶狠狠地威胁:“不准睡!再睡,让封域以后不给你做蛋糕!”
言真觉得很想笑,她知道言章每次恶言恶语的时候,其实都是言不由衷。但她每次都还配合地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以免这位好面子的长辈下不了台。可是这一次,她好像没有力气去假装了,真累。
言章看着怀里的孩子缓缓闭上的眼睛,面色铁青。封域站在他身边,大气不敢出,生怕被迁怒。
片刻后,言章转过头,冲他说了一声:“我去凤栖庭。”说完,便原地消失了。
封域摸摸鼻子,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还是该忧心言章——这家伙的神情简直像去赴死。唔,呸呸!言章可不能死,他要是死了,自己也死了。
三年无人踏足的凤栖庭,一片寂静。言章来不及感慨,便推门而入。而随着他的进入,整个庭院像是霎那间活了过来一般,空中飘起了淡淡的荧光。
言章放下言真,对蔓延而来的阴影低声道:“你答应过我的,不可以不算数。”
阴影停住,过了一会儿,才退到墙角。
言章盯着墙角看了老半天,确定再无动静时,这才转过身,割开自己的手指,让血滴在了地上。血液并没有渗入地下,而是随着言章所念的咒文,四处游移。所经之处,一个法阵渐渐成型,在那正中,恰是言真。
越来越多的荧光浮现,汇聚,落于法阵之上。言真被那荧光环绕,像是睡在了一朵盛开的无名花中。
荧光汇聚而成的花朵在言章的咒语声中慢慢生长,层层叠叠,最终将花心处的言真包裹起来。
言章毫无停歇的意思,即使是浑身被汗水浸透,即使是嗓子嘶哑,吐出的咒语也依旧清晰有力。
古怪的咒文仿佛在极力催促着什么,而那无形的花朵恰如不堪重负,渐渐隐没在言真的体内。
言真没有醒,但言章却终于放松下来。念完最后一句咒语,他忍不住瘫坐在地,而地上的法阵也于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冷的月光之下,整个庭院再度失去了生气,只不过,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死寂。
言章看着已然枯死的老梅树,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然而,在市中心的一家医院里,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汤玥,心情显然比言章更复杂。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是的,作为汤玥的她,死了。作为沈清的她,还活着。
如果说汤玥的人生在最后一刻才显现出悲剧的本质,那么沈清的人生,从头至尾,都是一个明晃晃的悲剧。
沈清,现年十五岁,凤城一中高一一班的学生,正如陈燕心里所想的那样,这是一个包括成绩在内的各方面表现都很平庸的女孩,如果不是长得漂亮些,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在很多人眼中,沈清这姑娘,不但给人感觉平庸,连性格都有些懦弱,根本就是白长了这么一张可以与校花徐盈一较高下的脸。
当然,平心而论,徐盈的长相并不如沈清精致,但她成绩好,嘴巴甜,待人热情,又多才多艺,一提起来,整个一中没有谁不喜欢的。简言之,老师宠她,男生追她,女生崇拜她,人缘好得不得了。
反过来看看沈清,明明挺漂亮的一个姑娘,偏偏说话做事畏畏缩缩,一看就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