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瞧见言菲哭时,言章的心情正巧还不错,便耐着性子哄了她几句。小家伙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费他什么唇舌,便笑得格格响。也许是这位“小叔叔”第一次给小丫头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日后无论言章对她的态度是好是坏,言菲仍然喜欢亲近他。
事实上,言章的脾气古怪,心情好时会像逗小猫小狗一般逗着她,心情一旦坏了,听着那嘤嘤的哭声便颇觉烦躁,由着她在那边哭到天黑,也无动于衷。最后往往是封域实在看不过眼,将那涕泪横流的小脸抹干净,拿了糕点喂她,再将她悄悄送回主宅,谁也不惊动。不然,可不又是一顿训么?
言菲不过是米粒大的胆子,现在居然真的敢为一个男人跟她素来畏惧的父亲闹翻,言章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的:“你明明知道你父亲的个性,为什么还要把事情闹成这样?”
“可是我爱他。”言菲没有抬头,但从语调里仍然能听出她的坚决。
“爱?呵呵,真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字了。”
封域放下手里的书,沉默地看着言章。他听见他的笑声,但那双俯视的眼睛里却冰冷一片。
“爱?有多爱?没有他,你就活不下去了?”
“不,没有他,我能活下去,只是会活得很不好。”言菲终于抬起头,就在那一瞬间,言章眼里的冷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是我说,你和他在一起会活得更不好,你还要选他么?”
“要。”
“唔?即使你们永远都不会有孩子也没关系?”
“是。”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言家大小姐,和言家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回来。”
言菲的身子又哆嗦了起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啊呀,怎么?莫非你以为你选择了纪家的那个小子以后,你父亲还能够原谅你?”
言章故作惊讶的样子,让封域觉得牙痒痒,他索性不再管他们,自顾自地低头看书去了。
言菲哽咽:“不敢,我怎么会这么天真!我只求父亲以后不要为难纪成。”
言章呡了口茶,慢悠悠地答道:“这点你放心,我会跟你父亲说的。”
言菲伏下身子,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小叔叔,小叔叔以后多保重,言菲走了。”
言罢,她站起来,转身便欲推门而出。然而手尚未触及,门已经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阳光顿时涌进了这个阴暗的屋子,晃得人眼一阵眩晕。少女下意识地背过脸,却在一瞬间看见了老梅树下略显佝偻的侧影。眼泪在她鲜嫩白皙的脸上如雨纷飞,但最终,仍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春光里。
“啧啧,女人真是狠毒的生物,血肉至亲也不敌区区一个小情郎。可怜的阿庆,一把年纪还要被女儿背叛。”言章放下茶盏,笑得毫无形象。
封域斜了他一眼:“你这是嫉妒吧?绝对是嫉妒!”
“哼,小姑娘的把戏,谁稀罕。”
“哟,不稀罕?不稀罕你这么大费周章去帮她?知父莫若女,言庆那小鬼可不是心慈手软的家伙。你要是不开口,只怕小两口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你到底在想什么?”
“秘密!”
自从封域跟着言章开始,他就知道眼前这个眉梢眼角仿佛永远带着笑意的男人藏了数不清的秘密,只不过,有的秘密大一点,有的秘密小一点。大一点的秘密,言章会捂得死死的,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永远不会让旁人窥探到它们的存在。而小一点的秘密,言章却并不介意泄漏那么一星半点给他知晓。有时他猜不中,甚至还会被那没有心肝的家伙嘲笑。和言菲相关的秘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怎么小。因为他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里头居然有秘密。
从五岁到十五岁,言菲在冷冷清清的凤栖庭里着实打发了不少寂寞的时光,直到她遇见了纪成。事实上,十五岁的言菲和十六岁的纪成念同一所学校,两人的教室仅仅相差一个楼层。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竟然是在凤栖庭外。
凤栖庭虽然是言家老宅最偏僻的地方,但在整个宅子里,地势却最高。当然,这一点,你在宅院中绝对意识不到。只有打开隐蔽的偏门,看见外面覆满山头的竹林和蜿蜒而下的台阶时,才会恍然——原来言家的老宅竟然从凤栖山的山脚蔓延到了山顶,而整座凤栖山全是言家的产业。额,不对,要真追究起来,整座山只属于凤栖庭的主人。如今,凤栖庭的主人是言章,那么这座山自然也就独属于言章。
作为私人产业的凤栖山一向都很冷清,比仅有两个人居住的凤栖庭还要冷清,只有言菲偶尔会在放学时抄小道进出凤栖庭。但那一天,不知怎么,十五岁的少女在人迹罕至的竹林里看见了一位清秀的少年。再后来,就如同故事里常说的那样,爱情像燎原的烈火一般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笼罩。他们浑然不觉这烈火的温度,只恨不得它烧得更旺一些,好将两人熔化,再重新浇铸成一个躯壳。
言章是最早撞破这份恋情的人,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闲闲提了一句:“你姓言,他姓纪。”
言菲还在莫名其妙着,一旁的纪成已是脸色煞白。
传说,三千年之前,有凤落于此处,于是原本贫瘠的土地像是一夜之间获得了新生。充沛的灵气滋养着此间的水土,人口也繁盛起来。从此,这里有了村落,村落后又发展成为城镇。因有凤凰曾栖息于此,故名“凤城”。在历史上,凤城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青史留名的人物泰半出身此地。然而,在本地人的心目中,那些出走凤城,在乱世建功立业的大人物们的分量远远不及城中的两大族——城西言家与城东纪家。